趙高逮到機會,一溜煙兒地跑了。
說到李斯,盡管他被胡亥一記馬蜂窩攻擊到養了七天才能正常工作,也帶領同僚将完善律令的任務完成的七七八八。
成果也是顯著的,比如那些動辄将人弄成殘廢的肉刑廢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相對可保命的刑罰。
李斯很高興,高興到以為這次被宣召入宮是王上要誇獎他,打死他也不會想到,他要面對一個“瘋女人”的狂轟濫炸。
“瘋女人”公孫麗發出質問:“土地耕種都可以輪耕,為何做工沒有假期?滿朝文武都不會吃飯喝水打瞌睡甚至是去茅房嗎?憑什麼讓他們一幹就是一天,一年到頭都不準去做别的?”
李斯額角青筋直跳,他是個有點子傲氣的人,在他看來公孫麗一介女流之輩,若非秦王給她機會,還不是蝸居宮殿照看小兒的命?
于是李斯發起反擊:“我與王上皆可專注一事,他們有何資格要這要那?公孫掌事心慈手軟,不該當掌事,該回去做賢妻良母。”
“李廷尉好口才啊!”公孫麗怒極反笑,還鼓起掌來,嬴政同蓋聶、趙高同時有了捂她嘴的沖動。
“既然天下人,都可如王上與廷尉般專注一事,那何不讓所有人都當王呢?”
這過分驚世駭俗的言語,将李斯震在原地。
李斯反應極快,對着嬴政跪伏下去:“王上明鑒,臣赤膽忠心絕無此意!”
章台宮内死寂一片,今日當值的宮婢侍者通通跪下,生怕被殃及池魚。趙高屏住呼吸,趁沒誰注意他也趕緊跪了。
“趙高留下,其餘人不必留下侍候了。”
“是。”
待殿内隻餘五人,嬴政揉捏眉心,終于妥協似的長出口氣道:“通古起來,别把那話當真。公孫麗,把你的要求都說出來,寡人會酌情考慮。”
公孫麗不卑不亢直視嬴政:“我要李斯制定新秦律,宮廷諸人不論高低貴賤,都讓他們人人有餘錢過好日子。若李斯做不到,就讓趙高負責這部分。”
趙高腦袋深深低下去,心裡卻不可避免升起渴望。
嬴政:“你想得倒是美。”
“我到底是不是想得美,秦王可是比誰都清楚。”
公孫麗态度頗有些不敬,蓋聶生怕嬴政再動怒,于是道:“公孫掌事乃良善之人,隻這好心不一定有好報。”
這倒是真的。趙高冷靜跪在地上想着“鬥米恩,升米仇”的道理。鹹陽宮的宮人之間,腌臜事可不比上位者的陰私少。
“誰說我要求好報了?”
公孫麗看蓋聶的眼神充滿不在乎,後者也不惱,隻覺她從前一定被家人寵溺無邊。
公孫麗又同嬴政對視:“我承認我心軟,提出這要求也不過是因為我自己看不過眼,但目的也不是要求回報。一群連命都不屬于自己的人,從他們手裡拿走一口吃的,也足夠被當成敵人了。”
嬴政:“你一定是在控訴寡人。”
嬴政這麼說着,無視公孫麗那句“你哪哪兒都應該被控訴”對李斯道:“趙高也是精通律令的人才,又是隐宮出身,他最懂這方面該怎麼做,通古你帶着他,合作把鹹陽宮相關法律也改了吧。”
轉眼看到公孫麗,又頭疼補充:“公孫麗提的要求盡可能滿足,俸祿和休沐也都安排好,有其他事你們看着辦。”
李斯:“謹遵王上命。”
趙高:“王上隆恩浩蕩,小臣必不負您重托。”
從這時起,公孫麗的地位無形中在他二人眼裡提了一截。
吓死人的争吵總算結束,公孫麗正要告退卻聽王座上的人叫她。
“何事?你不會小氣到真要罰我吧?”
蓋聶偏過頭去偷笑。
嬴政不笑,他隻有無語:“為君王者,當虛懷若谷誠心納谏。你用臣子身份向寡人谏言,寡人哪有不聽取還罰你的道理。”
公孫麗頭皮發麻,卻明白男人們為何總追求為一位明君出謀劃策了。這不着痕迹的誇人方式,與之相比,當年荊轲拉着她說情話的技巧就差了許多。
“說正經的”,嬴政屈指敲敲桌案,以孩子父親的身份詢問一位孩子母親:“你生下來兒子一直沒怎麼去看他,夢裡會夢見他嗎。”
提起天明,公孫麗認真想想,然後道:“我太忙了,還真沒夢見過他。說來昨天都去甘泉宮送衣服了,結果到門口發現我更想回去睡覺,東西送過去我就走了。”
那就是沒夢見。
“還有啊秦王”,公孫麗想起什麼事,又補充了一下:“你的……呃,就是你大兒子扶蘇的生母,昨天去織造坊找我,要我幫她找機會見見扶蘇。”
“你答應了。”
“沒有。”
公孫麗眉心緊蹙,道:“我是提醒你當心她,那女人看着很不對勁。”
公孫麗很快也走了。
嬴政沉默地坐在王座上,蓋聶站在他三步以内擔當護衛。
良久,嬴政才開口:“蓋聶,你告訴我,世上為何會有憎恨親子的母親。”
蓋聶無聲輕歎。
有關嬴政生母的過往,蓋聶是知道一部分的。有關扶蘇生母的過往,蓋聶也是知道一部分的。
兩廂對比,蓋聶也贊歎父子倆高度重合的親子經曆。可是蓋聶也很無奈,像什麼不好,非要像情感創傷。
同時蓋聶也感到無力。
他沒經曆過類似的痛苦,也就無法深切體會嬴政内心的隐痛。誠然。他想到這件事也會難過,但這難過也不是感同身受,而是想到這樣的經曆會發生在他身上,就感到害怕。
“公子也許已經忘了她。”
到最後,出身鬼谷的蓋聶也隻能說出如此蒼白的話。
——與此同時 甘泉宮——
扶蘇站在庭院裡,看了門口鬧劇許久,才轉頭問無患:“那是父王的哪位妃子?”
無患狠狠一怔,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見無患不說話,扶蘇又去看菱餘。
菱餘不知扶蘇是何情況,也不敢多說:“公子,奴婢已經叫了人,去請王……”
“啊——!”
凄厲尖叫打斷菱餘,所有人看向門口,隻見一名小宮女受了傷,鮮血刺激到她的同伴。
而扶蘇,他的目光準确對上那個女人,她趁着混亂闖了進來,眼中明晃晃的殺意不加掩飾。
待看清她手中沾血的發簪,扶蘇怒了。
“[白水鑒心]”
水流出現,盤旋在扶蘇周身,橫沖直撞将那女人撞了出去。
也許是扶蘇心有怒火的緣故,這水流最後化成一條數米長的水龍,在扶蘇背後張嘴發出怒吼。
章邯:“公子功力上漲,好生厲害。”
章邯忽然現身,數名影密衛迅速出場鎮壓混亂,并捉拿了主犯——試圖刺殺扶蘇的女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扶蘇原先的怒氣一掃而空,身後水龍頃刻間消散。
扶蘇:“章将軍來了。又要麻煩您解決孤遇到的麻煩了。”
“公子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末将這就帶犯人退下,不打擾公子了。”
“有勞将軍。”
章邯領着影密衛離開,遠離扶蘇視線後面目凝重:事情有點麻煩,長公子見面不識生母,甚至出手傷人。
章邯叮囑手下不得洩露此事,尤其是昌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