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小徑上積着厚雪,府醫上了年紀,這回可遭了大罪,麻鞋連帶着褲腳全濕了,偏偏前頭帶路的下人心急如焚,恨不得拖着府醫往前跑。
到了小院前,他們沒看到阻擋的門,隻有破舊的小屋子藏在雪地中,實在不像是蘇府中的院落,連下人住的地方也比這要好上幾分。
下人喘着粗氣,朝裡頭喊了聲,“璟公子,老爺叫了府醫來,璟公子你在裡面嗎?”
屋裡頭兩人早已察覺到雜亂的腳步聲,乍一聽到這大嗓門,皆蹙起了眉。
楚言攸朝門口飄去,透過細小的縫隙向外看,白雪皚皚中站着兩道身影,不像是來欺負人的。
“姐姐,外面是什麼人?”蘇璟輕聲詢問。
楚言攸回頭,“你叫我什麼?”
“姐姐啊。”蘇璟擡着頭,濕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額前彎出弧度的碎發都透露着乖巧,“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随你。”楚言攸虛握着拳,終究沒說出什麼拒絕的話。
無依無靠的小郎君處在狼窩裡,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她,他想得到她的庇護。
哪怕她已經說過很多遍,這段時間不會讓他出事。
楚言攸飄回蘇璟身邊,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蘇雲信叫了大夫來,我不知道他為何大發善心,但不管怎麼樣,這段時間你要好好養病。”
“你又要走了。”蘇璟眸中淚光閃爍,身上裹着的被子散開,他緊張地前傾身,胡亂揮動着手,“你騙人,你又騙我。”
“我沒騙你。”楚言攸頗為無奈,抓住了蘇璟冰涼的手,“我不可能一直在這,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淚珠順着瘦削的臉頰滑落,悄然沒入了衣領,蘇璟隻這樣呆呆看着前面,目光逐漸渙散,“我看不到你,你走了,我照顧不好自己的。”
我看不到你……
這樣的話,他今日已經說過一遍了,楚言攸不免有些憐惜,卻也隻能緊緊握着他的手。
用這種最為笨拙的方式告訴他,她不會離開,她一直都在。
然而,粗重的喊聲突然響起,隔着扇百無一是的木門,清晰地傳入屋内,打破了片刻的溫情。
楚言攸松開手,飄到了一旁,等着府醫進來。
可松開手的那一刻,蘇璟眼裡立即籠罩了層暗色,陰冷的目光似要化為實質,他的手緊緊攥着,深深陷入了皮肉裡。
下人沒聽到回應,壯起膽子推門進去,正好對上蘇璟黑沉沉的眸子,他抖了個哆嗦,臉上露出谄媚的笑,“璟,璟公子,老爺找了府醫來。”
蘇璟沒回話,眉宇間透着陰郁,下人隻得彎着腰等在這,心裡叫苦連天,先前也沒發現這災星這麼吓人呐。
楚言攸盯着蘇璟的背影,飄上前去,指尖摸了摸他的耳垂,似在詢問他怎麼不說話。
猝不及防間,蘇璟整張臉紅了起來,他将半張臉埋進被子裡,隻露出透紅的耳尖,還不忘回應一聲,“嗯。”
下人松了口氣,也不敢看他,急忙将府醫拽進來,催促着他快些把脈,好離開這鬼地方。
府醫摸不清蘇雲信的想法,斟酌着開口說道:“公子脈浮而緊,乃是風寒外侵,加之惡寒發熱,如此風寒之重,當以祛風散寒為主,俟風寒消散,再行溫經通絡。”
隻是公子此番傷了底子,若不好好養着,怕是要留下病根,有礙于壽命。
“嗯。”蘇璟依舊冷淡地回應。
府醫不敢拖延,寫下方子交由下人,“公子久病,當謹記莫要再受風寒,不然……”
未盡之意已明了,府醫歎了口氣,還是沒說下去,他能看得出來,老爺沒想治好璟公子,隻是想保他一條命。
他想在府裡好好待着,要收起無用的憐憫。
兩人走後,楚言攸飄到蘇璟面前,見他沉默不語的模樣,放緩聲音說道:“别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蘇璟眸光微閃,腦袋枕在樂她的手臂上,“姐姐,我害怕。”
“乖,别怕。”
入夜,雪已停了,月光灑下,一片銀白,是賞心悅目的景象,楚言攸轉過身回望,卻覺得雪地張開血盆大口,要将唯一能遮風擋雨的屋子吞噬了去。
楚言攸緩緩吐了口氣,還是飄回屋裡,在桌上留下封信——
明日見。
……
柔和的暖風拂過湖面,引得湖中荷葉輕搖,皇城回暖要比别處更快一些,花苞已慢慢舒展開了花瓣。
湖心亭中,楚言攸擦拭着寶劍,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開口說道:“青陽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查到了些眉目。”秦箬也不客氣,坐到了楚言攸對面,自顧自地端起花茶喝了口。
楚言攸幽幽看向她,“好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