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收斂心神,冷靜道:“突然遇到大雨,我折回去取傘,耽擱了一會。這位…”他瞟一眼俞也身後的荊轲,“這兩位是路過的俠客,剛才跟我說想在這裡借宿一晚。”
随欣點頭,拉開門讓他們進來。李斯做了個請的手勢,俞也迷迷糊糊就要跟着走。
荊轲本來在旁邊看俞也胡鬧,以一種“看她還能捅出什麼簍子”的心态看好戲。直到看見她快被人領進門了,他才不得不上前來,恰好聽見李斯最後那句話。
荊轲走南闖北,一眼認出這是間女闾,本想拽住俞也不讓她進去。但是他到門口看了一眼,大抵是因為天氣惡劣,今日這女闾裡沒什麼人,看着還算清淨。此時外面大雨瓢潑,一時找不到客舍,在這裡留宿一晚倒是最好的選擇了。
随欣帶他們進門,道:“我們這兒今天沒什麼客人,有不少空房。你們是要一間,還是要兩間?”
“兩間,不,一間吧。”荊轲答。女闾畢竟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俞也又醉得厲害,他不放心讓俞也自己住。
到了房間,荊轲把俞也往榻上一推。俞也自覺到了安生地方,很快睡着了。荊轲把被子扔到她身上,自己抱着刀坐在門邊,也閉上眼。
随欣安頓好這兩位不速之客,帶李斯走到另一個屋子裡。一進門,韓非正坐在案前提筆寫字。李斯:“抱歉師兄,我來晚了。”
韓非不言,隻是搖搖頭表示沒事。他一向如此,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李斯知道韓非并沒有生氣,斂裾坐在他身邊。
随欣坐在他們對面,支使下人:“去請大人過來。”三人等了好一會,淩氏管家才姗姗來遲,一落座,濃烈的酒氣和脂粉味撲鼻而來。
淩氏管家拉過随欣的手,放在手裡搓了搓,擺擺手示意開始。李斯便一條條開始報告,韓非始終一言不發。
淩氏管家可有可無地聽着。等李斯說完後,他道:“我知道了,回去會禀報我們家主。對了,家主讓你們荀府再繳一筆賦稅上來。”他說了一個數。
李斯聽了數字,心中為難道:“大人明鑒,我們荀府主要的事隻是教書育人,哪裡能籌來這麼多錢财?”他意有所指道,“家主真的要我們交這麼多錢嗎?”怕不是最後都落入了管家的口袋。
淩氏管家急着回溫柔鄉、本就心中不耐,聽到李斯出言暗諷,更是不快,要找個物件撒氣。他本來看中了桌上一沓寫滿字的紙,卻見韓非的手按在那沓紙上,顯然是韓非的東西。
淩氏管家不想得罪韓國的貴族公子,轉而抄起桌上的酒潑在李斯臉上,丢下幾個字:“讓你交,你就交。”接着起身急不可耐地走了。
李斯被酒水潑得說不出話。想到随欣和韓非都在旁邊看着,他愈發覺得難堪。
韓非從袖中掏出巾帕遞給他,對随欣道:“那我們,就,告辭了。”
随欣:“外面雨這麼大,天色又晚,你們倆索性就在我這住一晚。今天沒什麼客人,多得是空房。”
韓非搖搖頭。随欣道:“你們是怕宿在我這女闾裡,把名聲搞壞了?左右你們經常出入我這裡,知道内情的人明白你們隻是代表荀府來見淩氏管家,不知道的早把你們名聲編排完了,也不差這一晚。”
随欣都這麼說了,再拒絕就不禮貌。韓非和李斯今夜便留宿了在女闾中。
第二天早上。
俞也頭痛欲裂地從榻上坐起來,看見手邊放着張荊轲給她留的字條,說他出去買吃食了,讓她如果醒了就在這等等他。
她放下字條,打量四周,估摸此處是個旅館之類的地方。昨晚怎麼到的這裡?她想不起來。
俞也推開房門走到院子裡,從井裡打水上來洗臉。洗幹淨臉,她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水,聽見不遠處傳來咔巴咔巴的聲音。俞也扭頭,看見一位陌生的青年坐在樹下掰手指。他一個個捏遍自己的骨節,發出聲聲脆響。
俞也覺得這人挺有意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正巧這時那青年也擡頭,剛好撞上她的視線。俞也為了轉移偷窺被發現的尴尬,問他:“請問您看見從這屋子裡出來的人了嗎?”她指指自己剛才住的房間。
青年思索片刻道:“看見了。好像剛離開十幾分鐘。”
俞也自然而然地點點頭,往回走。沒走兩步,她的腳步蓦然頓住。
“十幾分鐘”,分鐘絕不該是這個時代能出現的詞語。
俞也轉身看向那位青年。
昨夜的雨早已停歇,此刻天空明淨,隻剩地上還有積水。晨光落在水面上,再反射幾寸金光到那位坐在樹下的青年臉上。
隻見他身姿清瘦,下巴尖、鼻梁高且直、眉眼細長、眼尾一點淚痣。容貌當然是好看的,隻是給人一種福薄短命的感覺。
俞也看見青年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這片刻的驚訝、停頓、轉身已經盡收入他眼中,索性大步走過去,俯身低聲問:“莫非我們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