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氣冬暖夏涼，生活節奏比較慢，是個适合頤養靜心的好地方。

電梯到達指定的樓層，江笙一路上心思沉重，回過神時已經走到鄭月的房門口，卻沒有太大的勇氣推門而入。

透過玻璃門縫，她見到了那張惦念卻又不敢直視的臉龐，裡面的人安靜的靠在病床上看書，卸去了平日裡白淨的妝容，鬓角及眼尾處魚尾紋顯露，歲月帶走年輕流下了印記，病服襯得她整個人憔悴滄桑，聲音也有氣無力。

“幾點了？”她開口問。

“十一點多，應該快到了。”

聲音隔着門闆傳來，江笙這才注意到坐在鄭月身邊的男人，正削好蘋果遞給床上的人。

鄭月搖頭沒接，放下書語氣有些着急：“不行，她第一次來醫院，找不到怎麼辦？”

男人安撫她說：“那你安心坐這等着，我現在就下樓去門口等她行嗎？”

見鄭月執意要下床，江笙不忍她再折騰一番，便推門而入。

鄭月擡頭看到她的那一刻，兩眼不自覺發亮，因為激動順帶臉色也紅潤了幾分：“笙笙……你來了？”

“嗯。”江笙應聲，接着走進病床，旁邊的男人見到她熱情搭話，“來了，你母親想你的不得了，整天嘴邊都念叨着你呢。”

江笙沒去理會，隻是像以往見到兩人一樣，一臉平靜，與進門就盯着自己的鄭月對視了一秒，問：“你生病了……嚴重嗎？”

鄭月的目光太過炙熱，目不轉移的看了江笙很久，眼眶卻忍不住開始泛紅濕潤，顫音說：“小手術……不嚴重，放心吧。”

“你……”或許是太久沒見面，氣氛讓江笙過于尴尬，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又礙于有第三個人在場說不出，顯得她有些局促不安。

鄭月給了男人一個眼神，男人帶好門便離開，這下就剩她們母女倆。

鄭月拉着她坐下，默不作聲看着她，目光從她頭頂到全身上下，像是在反反複複确認眼前的人是江笙，許久開口道：“瘦了，是工作太累了嗎？”

“沒有。”江笙否認，看着她的病服，心裡沒底，“到底什麼病，你到現在還要瞞我？”

生病前後那幾年丢失的關于情感的東西，在這些天遇見的人，經曆的事後，好像慢慢回到了她的身體裡，因此在看到鄭月虛弱蒼白的唇色後，她心裡更加後悔和害怕。

鄭月聽出江笙語氣裡的惱怒，但也明白她從來都是口是心非，表面生氣實則心裡比誰都擔心，便裝作輕松的樣子說:“不是大問題，腿上長了個疙瘩，切掉就沒事了。”

江笙順着她的話朝下看，鄭月怕她多想，于是拿被子蓋着腿部解釋：“本來隻是個小手術，醫生說可能會碰到大動脈，但安全性還是很高的，你安叔太緊張了，非要我住院觀察，那些話是我夜裡睡不着發的……把話說的太誇張了，你會生氣嗎？”

“你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江笙聽完鄭月的話隻覺得羞憤難當，她之前是有多麼任性跋扈，讓他們連生病都要顧慮通不通知她，甚至懼怕她。

“對不起。”

鄭月笑着的臉瞬間僵住，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幻聽了，接着又聽江笙低頭道歉：“從前是我太任性了，對不起。”

“好好的道什麼歉啊？”江笙的反常反倒讓鄭月不習慣了，以為江笙在外受了委屈，拉起江笙的雙手，語氣着急，“來，頭擡起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容易見到你了。”

江笙卻固執的不肯擡頭，或者說是愧疚，想起曾經對鄭月說的話她連後悔都來不及，更不敢直面鄭月。

她們之間的關系，像一把無形的傘，而江笙就是躲在傘後的膽小鬼，把鄭月抛出的關心當做雨絲風片全部隔絕在外，在中間豎起一道隔閡。

“手怎麼這麼涼啊，等出院了把我那裡的驅寒貼拿些回去……”鄭月說着握緊了江笙的兩手，手心傳來熱意，江笙聽着她的話，眼淚控制不住往下掉。

鄭月越是關心她，她越是愧疚悔恨，這也是搬出去後第一次沒有拒絕鄭月的觸碰，之前鄭月送她圍巾想要幫她系上，結果還沒搭上就被她躲開掉在地上……越來越多難堪的記憶翻湧襲來。

最嚴重的一次便是她提着行李，對鄭月大吼大叫，并直言“你如果和那個男人結婚，我就立馬離開，就當你沒生過我這個女兒。”阻止她再婚的話還有很多，但沒一句是好的，都是她氣急敗壞下說的狠話。

“對不起……我之前做錯了很多事，嗚……”江笙悔恨不已，眼淚大把砸在裙擺上，哽聲啜泣着，恨不得時間倒流阻止那些不過腦子的話流出，“是我說了太多傷人的話，之前是我一直犯傻，現在想明白了，也知道是我的錯了，真的……對不起，我希望，您能原諒我，媽……”

在聽到那聲“媽”後，所有的僞裝都在這一刻無聲瓦解，随之而來的是來自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疼和共情流淚。

沒有被江笙躲開，鄭月是慶幸又驚喜的，聽完她的一番話後，也頓時明白了江笙在對什麼道歉，對女兒的愧疚讓她時不時抹眼淚，盡管自己不方便，也要彎身将女兒抱在懷裡。

江笙在鄭月的身下泣不成聲，她放輕動作一遍遍撫摸女兒的頭，輕聲細語說：“笙笙，媽媽一直都很想你，以後多和媽媽聯系吧，好嗎？”

懷裡的人點頭，鄭月嘴角浮現笑容，一直埋在心中的陰霾漸漸被吹散，又心疼江笙哭得太久，怕她傷了聲帶，安慰說，“應該是你原諒我才對，當年是媽沒有顧及你的感受，趁你病情剛好就急着結婚……還以為咱們母女倆會一直這樣下去，現在終于緩和了……知道你要來我那天，我激動的覺都睡不着。”

說着将江笙扶起來，動作輕緩的幫她擦掉眼角的水珠，忍不住心疼：“你真的長大了也變得懂事了，媽媽知道你的意思，但不要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媽媽原諒你，那你能原諒媽媽嗎？”

江笙隻是一個勁兒的點頭，接着被鄭月再次抱在懷中，嘴中一直感慨，“笙笙長大了……”

中午吃過飯，鄭月被護士喊去觀察情況，江笙則獨自坐在病房裡發呆，看着窗外綠油油的植物，令她漸漸出神。

想起上午的對話，江笙此刻仿佛身處太陽雨下，微微細雨落下時她不用再打傘了，隻需要好好享受這沛雨甘霖帶來的滋潤，洗滌她被層層霧霭籠罩的過去，學會忘記和釋懷。

因為幸福正在朝她慢步靠近，嶄新的未來等着她去親自體會。

聽到走道有人打電話，江笙這才想起給手機開機，楊知溪打了三個電話，她發消息告知平安，接着就是沈賀嶼的消息。

沈賀嶼：[國慶節快樂！]

江笙看了眼日曆，原來已經十月份了。

沈賀嶼：[終于放假了！]

沈賀嶼：[還沒起嗎？]

沈賀嶼：[這次我比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