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悲咽,打斷了梁淮青更深的想法。
“你說你求着我放出去!放你出去了你又不到半小時就回來,去纏人都纏不明白。”
王叔生拉硬拽着雙手死死扒着門不肯放的許聽榆,手指一下一下點打着他的腦門,“走!你不想活命我也不跟你在這瞎掰扯,現在就丢到糞池裡溺死你,我也不差你這一命的錢!早他媽在這呆夠了!”
許聽榆腦袋被原始的害怕恐懼狠狠沖擊,一片空白,像扯着他衣領的王叔是吃人猛獸,隻要往前去一步就會被立刻咬下整條腿。
他手足無措,不停搖着眼淚流了一臉的頭,後悔當時為什麼聽到梁淮青要走,不再上前多求求他,而是覺得生氣。像媽媽終于答應給他買的玩具,他那天期待了很久很久,卻等到最後隻能落空,覺得對方出爾反爾被背叛後的傷心。
許聽榆眼睜睜看着自己前半截手指用力到泛白,也無法牢固的扒住門,指甲在門闆上劃出幾條細痕,他兩手淩空揮了兩下,盡管身體不停推抗着掙紮,也沒辦法逃過被王叔提抱出土屋,往後宅大缸般的旱廁去的命運。
許聽榆頭被夾在他的胳膊下,絕望地急促抽泣着,正要再努力往上掙紮,眼睛與騎着車經過的梁淮青對視了一眼。
“多少錢。”
輪胎突然停下的刹車聲,和梁淮青自己都未曾預料脫口而出的聲音,一同穿到王叔的耳朵。
王叔的臉立馬變了,扭臉笑着說:“本來行價兩千五,你誠心要一千五出給你了。”
村裡的教師一個月也就六十塊錢工資。
梁淮青還沒想明白為什麼開口,給好不容易擺脫的自己又找了一個大麻煩,就再次看到了許聽榆那為給自己掙條活路,不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渴求眼神。
與那時沒被打多久後,就認命待在這裡十年不再尋求任何人幫助的自己,似乎有着不同。
他喉嚨滾了滾,“八百。”
說出這個數字後,他反倒不再猶豫。
不管許聽榆的接近是純粹的目的性,或者摻雜其他情感,他都不在意,這個人在他這裡就像路邊遇到的幾個小貓小狗那樣,并不重要。
他也沒什麼救人一命的憐憫心,更别提被一個五歲孩子蹩腳的花招打動之類的屁話。
隻是湊巧他今早在燒梁老太的被子前,發現裡面塞了快有一本數學書那麼厚的青色壹佰圓紙錢,反正手頭上暫時還算寬裕,就先替他墊了一筆錢而已。
但沒想到王叔不太樂意,讨價還價把孩子抱到了他的跟前,“一千二,一千二就給你了。”
梁淮青沒管他,把塞進裡衣口袋的六百賣雞錢先拿出來,“八百。”
“一千,就一千了。”
“八百。”
王叔看着他數了六張錢,又從布袋子裡掏出兩百,不死心說:“九百可以吧。”
“六百。”
“剛才還八百呢。”王叔啧了一聲,把許聽榆松開了,“八百就八百吧。”
“有沒有什麼病。”
王叔呸了一口唾沫在拇指上,數着錢,眉毛都沒起來,“除了感點冒,發點燒,是個啞巴外,能有啥病,能吃能喝的。”
他數完正好八張,把錢一塞到外套的内口袋,伸出了手,看着整理布包的梁淮青沒想跟他握手,他也樂得,走去推開虛掩的門,把裝滿行李的皮包一提往北面離開了。
許聽榆還沒從崩潰的情緒中回過神,站在比他還要高很多的自行車後輪邊,眼淚充盈着整個眼眶,肩膀一聳一聳地又掉了半天,直到朦胧的視線中遞給一把紙。
他眨巴了幾下眼,努力擠出總是擋住視線的淚,雙手無處安放地掐了掐,才準确無誤的小心接下。
大概是這張紙終于給了他已經脫離危險的實感,他腦袋懵了會,狂跳到幾乎嘔出喉嚨不能呼吸的心髒也因為安心慢慢落回肚子裡,整個人都漸漸不再那麼緊繃。
他哽咽着平複完最後一絲情緒,把擦幹了臉的紙攥在手裡,仰起頭想努力地抿着嘴朝梁淮青笑上一下。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臉上。
梁淮青把布包系好,背到胸前,他兩腿跨上自行車,眼睛往下很快地瞥他一下,又看着路前方,說:“我沒想養你,等去城裡看看能不能給你找戶好人家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