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梧靠在門框上，看着他一點點擦幹水池邊緣濺到的水，收拾幹淨之後怯生生地望向自己。

他用力把手裡的幹淨衣服扔給小孩。

“滾到沙發上睡。”

小孩不敢出聲，接過衣服就快步走到客廳沙發邊上，直挺挺地躺下。

付梧靠門站着，一直等到沙發上傳來小孩均勻清淺的呼吸聲。

他從櫥櫃裡找出兩個巨大的垃圾袋，拿進付沉山的卧室悶頭收拾了半個多小時。

說是收拾，其實并沒有廢太大力，付沉山吸毒用的注射器、塑料瓶，連同他用過的床單、枕頭、被子、桌上的雜物、破錢包還有裡面幾張受潮發黴的零錢一并被扔進垃圾袋。

付梧這才發現，付沉山其實并不是個複雜的人，他房間裡的東西種類很少，除了些不太合法的藥物及吸食工具，就隻剩個擰不太緊的水杯、幾套撐大的破衣服和半包卷煙。

無非是這些零碎物什都散發出一股永遠去不掉的腐臭罷了。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剛開始和付沉山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候，經常見到那幾件舊衣服，每到晚上他冷，付沉山都會用一件又厚又舊的大衣把小付梧裹進去，那是小付梧童年僅存的一點溫暖。而今不過十幾年，回憶卻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一樣，他和付沉山這輩子的父子緣早盡了。

付梧把舊房間裡所有東西都扔個幹淨，無論貴的賤的，隻要是付沉山用過的全進了垃圾袋，原本髒亂的房間隻剩下一張木闆床和一張瘸腿桌子，付梧取了張紙闆，兩三下疊好塞進桌腿和地闆的縫隙裡，拿手一搖，不晃。

終于站穩了，桌子和他都是。

兩個垃圾袋被填成龐然大物，橫在家裡幾乎把整個小房子都霸占了。付梧一刻不停地拖着兩個垃圾袋去扔，碰巧趕上垃圾車來收——這是個遠離市中心的老式小區，沒有正規産權和物業。垃圾車一周來收兩次，但小區群租房盛行，垃圾根本沒辦法全部扔在幾個小的可憐的垃圾桶裡，于是居民自發地把所有公共區域全部劃定為垃圾區。

如今整個小區都散發着廚餘垃圾的酸腐，搭配不遠處公共廁所的濁臭，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将這個城市最底層，并且最不具備脫離底層能力的居民牢牢困在其中。許多人在這污臭的地方一生活就是幾十年，乃至度過一生。

直到垃圾車載着付沉山留下的所有物品駛離，付梧才從被車卷起流動的臭氣中緩過神來，他的手指因為剛提過重物還細微地顫抖着，覺得這一幕荒誕地有點像給付沉山收拾遺物的錯覺，畢竟他在付梧人生中扮演的父親一角從來隻起到一具屍體的作用。

許多人說過父母死後子女興許是他們唯一的遺物，付梧一向覺得這是扯淡，他就算偷奸耍滑也好過付沉山。恍惚間他想起自己記憶裡那個遙遠的omega女人，溫柔的，看不清臉的，一去不返的。

每次想這種遙遠而沉重的話題時，付梧都覺得自己應該合乎時宜地點根煙，可惜他不會抽。

這些年他對付沉山的忍讓已經到了個亟待爆發的臨界點，如今付沉山敢在家吸毒，付梧就有權利把他從亡母留給自己的房子裡趕出去。東西扔了，就當付沉山人也死了。其實哪怕付沉山真死了，付梧處理他遺物的方式大概也是以垃圾桶作為最終歸宿。

付梧沒在原地站太久，他想起家裡還有個孩子，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上門換鎖芯。

師傅上門很快，來的時候小孩還睡着沒醒，付梧上手試了下他額頭的溫度，感覺更燙了。他皺皺眉，似乎糾結了件大事，最後從櫃子頂上取下個褪色嚴重的金屬盒子——他放錢的盒子，大部分都被付沉山花了。

盒子輕的可怕，付梧立刻不抱希望了，打開一看，果不其然的空了。

人在真絕望的時候是說不出絕望的，付梧隻想立刻馬上變成一尊石像禁锢在原地，這樣就能永遠不面對棘手的日子。

他的好父親付沉山差點在自己家被上門的債主殺了，還在家裡吸食毒品，現在人跑了，還是攜223.8元巨款潛逃的。

這畜生哪怕留五塊錢呢？五塊也夠買兩頓的菜了！

顧不上可惜223.8塊錢了，付梧擰幹毛巾上的冷水，重新敷在小孩額頭上，摸摸兜裡的五十塊，一咬牙下樓買了盒退燒藥。

那小子燙的跟剛從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蹦出來似的，付梧哪敢讓他繼續燒，叫了兩聲沒反應，便一手拖着他的頭，一手把藥從小孩唇縫裡塞進去，又喂了兩口水，看着小孩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才滿意。

不對啊，付梧腦海中隐約劃過什麼念頭，像道驚雷劈的他立刻清醒起來——換鎖的錢還沒給呢。

付梧這下真傻眼了，看着師傅逐漸加快手上的動作想早點步入下班的溫床，付梧終于爆發出對史上最難哲學問題的由衷拷問：老子為什麼這麼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