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看着徐清宴,他眉間那一點微光,初看是晨露映霞,再看已是佛前琉璃。“姑娘,我知你所憂。每日都有百姓在疫病中痛苦離世,每多等一刻,就好似能聽到無數人在呼救。”
深秋的風卷着沙礫,嗚嗚咽咽地吹過空寂的街巷。往日喧鬧的城池,如今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裡。來勢洶洶的疫像無形的惡鬼,攫住了整座城,帶走了無數鮮活的生命,留下滿目瘡痍。
徐清宴眼底複雜的情緒翻滾着:“那你呢?你要是出了事,叫……叫我們如何與鄧将軍交代?”徐清宴的面色平靜,聲音的中微微顫抖還是暴露了内心的恐懼。
無定見她眸光深重,輕輕歎了口氣,擡手想要安慰徐清宴,卻又放下:“貧僧自入佛門便已将生死看的淡了。若能成功找到治療疫病的方法,不管付出什麼都值得。而我此行本就為此而來。”
“無定,你的心意我明白。隻是這疫病如此兇險。你沒必要為此染病,現在的病人還不夠多嗎?”她深吸一口氣後又道,“試藥的事情且再等等,和秦姑娘商量好了以後……”
無定微微搖頭,目光堅定:“貧僧心意已決。”
徐清宴眉頭緊皺,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最終還是點了頭道:“好,我明白了。”
無定雙手合十,微微欠身:“阿彌陀佛~”徐清宴看到他眼裡的笑意,與他往日溫和的笑不同,此刻間眸光流轉,竟像是盛了一泓星河 。
原來被人支持是這麼讓人高興的一件事嗎?
無定和徐清宴同時在心底發問,兩人此刻心境卻完全不同。
無定腳步都輕快了些,衣擺浮動間,似有星塵流轉,他走過來安慰徐清宴:“你放心,貧僧不會魯莽行事。沒有把握不會擅自做這個決定。沒有找到控制疫病的方法,貧僧怎麼又怎麼會随意去見佛祖?”
說罷,無定又轉身去到一旁堆滿厚書的櫃子裡拿出了一本包裹完好的手劄,遞給徐清宴道:“這是我這些天的心得,全都寫在上面了。如今交給姑娘,我相信姑娘能找到一個人接替好我這些天的成果。”
“好,我會的。”徐清宴扯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接過了冊子。随手翻了幾頁,忽的,手停駐在半空。
在這本手劄裡除了有這些日子徹夜翻書整理出來的疫病案例和用藥。而後一部分,是這些日子給病人用不同的藥後的不同的效果,以及最後死亡的名單。
而最後一頁,正是那張引發争執的藥方。
那張藥方有用藥的記載,隻是,此藥方卻不是能全部的存活,隻有一部分幸運的病人能活下來,隻因為它的毒性會讓他人高燒不退好幾日。
而痊愈除了需要醫者細心照顧之外,病人自身的狀态也尤為重要。
陽光在徐清宴的睫毛上灑下白霜,她艱難的眨了眨眼睛,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幹澀的問:“這上面是什麼意思?即使完整的藥方身體不好的根本也用不到,你也要試嗎?”
“嗯。”無定身形修長如孤松獨立,一席僧衣寬大而随性,衣袂翻飛,宛如即将就能羽化登仙。 “哪怕隻一人,也值得。”
“可按照你這方子上的記載,無定你根本就不是……”徐清宴捏着冊子,一股酸澀湧上喉嚨,她别過臉去說不出來。
“阿彌陀佛,貧僧雖不曾習武,但一直以來身體健康,少有生病,符合的。”無定聽她說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展顔一笑在身旁的凳子坐下。
“且,姑娘,隻有貧僧親自試藥,才能準确的告訴陳大夫藥的各種信息,除此之外,别無二法。而你是無定末襄城唯一的朋友,也是末襄城最了解貧僧的,貧僧隻希望你能支持我。”
“城中,也許有已經染上的,符合的……”徐清宴胸口悶痛。她想起昨日在城南看到的景象: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縮在母親懷裡,那婦人眼睛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嗯,貧僧會和陳大夫将這些人名單整理出來,詢問他們自己的想法。藥方不全,不是貧僧一人可以補全的,雖然隻卻一味藥,也隻能整理大緻方向。若是我有什麼不測,藥還是得測下去。”
“無定。那,那身體弱一些的呢?這藥方根本不能給他們用,他們怎麼辦?”徐清宴思及此,面色蒼白嗫嚅着嘴唇,問道。
倏地,竟然有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下來,她逛了一瞬,急忙悄悄用手背抹去。
無定愣了一下,伸手想為她拭淚,卻在半途轉為攥緊拳頭。“姑娘,世事難以十全十美……秦姑娘會接着找别的方子,貧僧如今……如今隻能如此……”
陽光透過窗棂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兩人之間,像一道無形的鴻溝。徐清宴看的見無定眼下的青黑,這些日子一定沒有怎麼休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