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是倒下了……”秦朝緒捏緊了手裡的瓶子,那他更不能如此潦草的因為一次疫病就死在這裡!
他應該是在現場上!而不是病榻上。
秦朝緒握着玉瓶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無定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心上。她眼前瞬間閃過那些被她刻意壓下的畫面:
韓退之布滿血絲的眼睛,铠甲下的身軀明顯消瘦了一圈,卻依然挺直如松,在疫區聲音嘶啞,卻溫柔的握住老人的手。
韓退之一個大将軍總是如同她的親兵一樣,在她為百姓診脈時端茶遞水。
他是韓家軍的靈魂之一,她看到過他堅毅的眼神,也同樣見過溫柔和細心的韓退之,每一個都是鮮活的他。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動席卷了她。
曾經,她也像無數閨閣少女一樣,聽聞過“玉面戰神”韓退之的赫赫威名,心中有過朦胧的憧憬。可那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他不分青紅皂白将她當作細作抓走,巨大的手掌鎖住她的手腕,也徹底鎖死了她那點幼稚的崇拜,隻剩下憤怒、委屈和深深的失望。
她以為,她看清了那個高高在上、剛愎自用的将軍。
可如今……無定口中、她眼前所見的這個人……這個為了百姓耗盡家财、以身涉險、與妹妹一起扛起整座城命運的韓退之……和她心中那個冷酷的“玉面戰神”,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一種複雜而滾燙的情緒在胸腔裡翻湧、沖撞。是震撼?是愧疚?還是……那早已被自己強行掐滅的火苗,竟在知曉了他全部的苦難與擔當後,死灰複燃,帶着更猛烈的心悸重新燃燒起來?
她分不清,隻覺得握着玉瓶的手心滾燙,心跳如擂鼓。
無定聲音低啞下去,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秦姑娘……徐姑娘……她……她還好嗎?韓将軍的事……她一定很痛吧?”
秦朝緒目光微擡對上無定那雙充滿擔憂的眼睛。她從一向對誰都一樣的無定師父的目光中看出隐藏的那份關切之心,他?對徐姑娘是不一樣的吧?
“嗯。無定師父先養好身子,才能幫我們,和徐姑娘更多些。”
她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卻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明。
她不再看無定,目光堅定地落在手中的玉瓶上。紅綢包裹的溫潤玉石,此刻仿佛有了溫度。她小心地解開紅綢,露出裡面瑩白剔透的玉瓶,瓶身細膩,觸手生溫。
“無定師父,”她的聲音恢複了醫者的冷靜,“這藥,我這就送去将軍府。韓退之,我一定會把你從死神手機搶回來!”
她不再猶豫,将玉瓶緊緊護在懷中,猛地轉身,幾步就沖到了門邊。
“吱呀——”
快!再快一點!韓退之不能死!這座城需要他!韓家軍不能沒有他!還有……還有他隻能死在戰場上,而不是……
秦朝緒心中那剛剛重新燃起、還未來得及辨明、卻已無比灼熱的心緒……
秦朝緒猛地一抖缰繩,駿馬長嘶,如離弦之箭般沖入夜深處。秦朝緒走了。帶着救命的藥,奔向了韓退之,也在拯救徐清宴的路上。
無定像一尊被驟然抽離了所有支撐的泥塑,沉重地跌到一旁的凳子上。袈裟的衣襟微微散亂,露出下面嶙峋的鎖骨。
許久,他側過臉,目光失焦地望向那扇緊閉的木門。他仿佛能看到秦朝緒在泥濘中策馬狂奔的身影,看到她最終沖進那座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将軍府……然後,那個身影在腦海中漸漸模糊、淡去,最終被另一個無比清晰、也無比遙遠的身影所取代。
徐清宴。
這個名字無聲地在他心底滑過,沒有驚起任何漣漪,卻像一塊沉重的磐石,沉沉地壓在了他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她還在撐着,和她的哥哥一起,如同兩棵在狂風暴雨中苦苦支撐的孤木,燃燒着最後的生命守護着樹下的人。
無定緩緩閉上眼。
那雙堅韌的眼睛,此刻是否也布滿了和他一樣、甚至更深的疲憊與血絲?
她……現在一定清減了許多。
她本就有些高挑的身姿,在這連月的煎熬裡,怕是更顯單薄,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将她吹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