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知道什麼?把不相關的人扯進來算什麼見鬼的策略?你們作為傲慢的外來者還要順便亵渎一下哈默拉的規定和習俗?我以為你們自稱為他的朋友,那就不應該把他架在一個遭到羞辱的難堪位——”
他說到一半突然消音,似乎被自己的發言内容創到。
一時間整張長桌邊的三個人,全部陷入詭異的沉默。
蘇萊曼臉色鐵青,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卡蘭像是在思索什麼事情。
朗整個内心都在燒,他想要一步沖出去将自己的朋友扯到跟前,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需要科學院的一手資料。”
當談話再度重啟,哈默拉的最高領導者沒再兜無用的圈子。
他似乎有什麼亟待整理的思緒,因此将話題設置得十分直白。
“關于污染源和裂隙的研究這方面,我要知道相關信息——在我處決了科學院的訪客後,哈默拉周邊的裂隙同時坍塌兩條,傻子才會相信這是自然原因導緻的事故。”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第五軍的前任艦隊長。
“我知道你同勞倫斯關系很好,在首都星也有人,我需要這份秘密被深挖出來。”
他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作為交易報酬,我會用哈默拉自己的信息網,繞開宇宙樹系統的監管,同所有人聊一聊第五軍叛變的真相。”
“我不會立刻給予答複,這件事牽扯到我的朋友和前任指揮官。”
在這種話題上,朗一貫深思熟慮,他并未頭腦發熱做出決定。
“而且就交易方而言,你所隐瞞的遠比提供的更多。”
“在你們離開哈默拉之前,你都可以想。”
蘇萊曼看他一眼。
“這樣的思考時間已經足夠長久。”
不打算再繼續聊下去的男人站起身來,毫不猶豫走向會議室的大門。
他的腿原本已經邁出去一隻,但突然間想起什麼似的又停住了腳步。
“我假定為你們兜底的星艦目前處于不能使用的狀态,如果需要僞造智腦的追蹤地址,讓祖萊卡帶你們用碑群系統刷機。”
“無論你是否願意,終歸會和科學院針鋒相對。”
卡蘭看着那道離去的背影,輕聲同自己的伴侶說。
“我知道你做好了決定,隻是在擔心自己的朋友被牽扯其中。”
“我沒有猶豫。”
朗發出低低的歎氣聲。
“剛才的說法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總得讓那位小哈默拉拿出點真正的誠意——目前的狀況對他而言可以算作毫無成本,卻要将風險分攤到我的同伴身上,這不是一個理想的合作狀态。我原本想獲得一個承諾,讓他同意在Ignis駐軍基地發生緊急情況時,盡可能地支援一下,但是現在……”
“他和海因茨到底什麼情況?”
卡蘭整個人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
“他覺得……自己遇到了一隻皮毛鮮亮、難以捕獲的獵物,于是滿懷興趣地追逐其後,想将對方收入囊中。”
“實際呢?”
“求偶。”
星艦的主導者回答得很認真。
卡蘭完全沒笑場。
在重新見到自己的老朋友後,朗一言不發地盯着海因茨看了将近一分鐘。
這樣打量分析的視線令Ignis的指揮官全身發毛。
訓練戰中被按在地上揍之前,對方偶爾也會露出同樣的眼神,似乎實在考量從哪下手勝算更大。
就在霍爾曼家族的旁系繼承人快要爆炸時,朗終于坐到了他身邊。
卡蘭相當自覺地坐在另一邊。
被一對伴侶夾在中間的感覺令海因茨如坐針氈。
“你犯什麼病?!”
他想站起身來,但立刻又被摁了回去。
朗的胳膊以一種“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架勢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覺得……那位小哈默拉怎麼樣?”
盡可能地選取了相對委婉的問話方式,朗覺得自己太陽穴發痛。
他的這位朋友看着斷情絕愛,一心隻想開機甲,連霍斯特都認為自己的侄子脫單無望,結果沉寂三十年的家夥一上來就招惹了一個王炸。
“你問安德烈?什麼怎麼樣?”
海因茨滿頭霧水,甚至向另一邊的卡蘭投以詢問的目光,卻隻得到一個蒙娜麗莎般的微笑。
“我之前其實猜到他的身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可能把他捆回Ignis,總不能讓他扔下整個哈默拉不管。”
“他為難你們了?他之前向我承諾過會好好接收金烏、不讓你們出事。”
“他是想問在個人相處方面,你對那位蘇萊曼有什麼看法。”
卡蘭笑着接過話題,溫和地将越跑越偏的思路拉回來。
“他……有時候我不太能夠适應他真正的身份,他的一些做法我也不能接受。”
Ignis指揮官的思路不走尋常路,切入口也選得十分獨特。
“立場上而言我們更接近于敵對,但是總覺得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就算在Ignis的時候他也挺混蛋的,喜歡給長官起外号,也喜歡聚衆鬥毆,他加入軍隊的第一年我的血壓升高了快一倍,時時刻刻都想要爆血管,每次抓執勤溜号的士兵總是能抓到他。不過他的個人能力确實非常出衆,我當時還以為撿到了一個野生的天才,很多次我想将他調到其他部門去,然而最後都沒成功。我……認為……”
說到一半的海因茨擡起頭,看見了朗的表情,那些滔滔不絕的話語慢慢地停下來。
綠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又看了看卡蘭。
“你們是……希望我放棄這個人,盡早返回Ignis嗎?”
他慢慢地問。
霍爾曼家族旁系出身的男人其實一點都不遲鈍。
毋甯說在某些方面他敏銳到了一個近似于直覺的地步,隻是望着朋友的雙眼,他就明白了對方未曾說出口的意思。
卡蘭沖朗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參與這場對話。
于是金棕色眼睛的男人歎了口氣。
“我們不會推着你選擇,那樣的情形不該發生在朋友之間。況且這屬于你的個人私事,不再擔任艦隊長職位的我無權追究他隐瞞身份加入第二軍的事情。”
“但是你要自己想清楚,海因茨。”
“我和卡蘭接下來會想辦法拜訪勞倫斯,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會同首都星的卡特聯系一下。”
“到時候我們之間會隔着幾個月的航行距離,而你的駐軍基地和哈默拉相距不算遠。無論你未來想以何種态度對待蘇萊曼,都需要建立在你做出個人決定的基礎上。”
朗認真地看向對方。
“蘇萊曼不是那種在輕易招惹後,能夠允許對方全身而退的人。”
“況且他手上沾的血,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在我炸毀他的兩艘運輸船之後,他發動了整整一周的大清洗,幾乎将費薩爾家族的一百多号直系男性人口全部斬首。”
“就算不受帝國和聯邦的法律制約、哈默拉宣稱自己是完全獨立的政體,有自己施行刑罰的标準,這些人的後代或者是其他什麼人,也總有一天會回來讨要代價。”
“老哈默拉被活埋進土裡,而更上一代則是被斬首示衆。讓他人流血者,必将同樣地流出血來。”
朗注視着綠色的眼睛,那雙眼睛非常幹淨,令他發出低低的歎息。
但是作為朋友,有些話他不得不在對方做決定之前說清楚。
“自費薩爾家族定居于此,每一代統治者都絕無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