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慢地松掉一口氣,為着那在朋友面前打岔帶過的話題。
然而等到他們結束談話回到各自的休息室,朗久久地坐在床邊沒有移動。
當他們的身邊隻剩彼此,男人輕輕地拉住自己的伴侶。
“卡蘭,我有些話想說。”
“我……”
他想說我很抱歉,那本該是與你無關的事情,最終卻讓你成為了承擔這一切的人。
冰冷的另一方緩慢地側身伏在他的手臂間,一隻手溫柔地去解鎖他腿上的外骨骼肌鉚合裝置。
“不取下來嗎?”
星艦的主導者低聲問,沒有接對方的話題。
“距離到達Ignis還有将近十小時,穿着睡覺很難受吧?”
朗有點搞不清這份執着,卡蘭每次抱着他親親時一定要将這多餘的部分取走,弄得他一度以為對方有點什麼奇怪的愛好。
那隻不帶絲毫溫度的手撫摸過陳舊的傷疤,總是會激起細微的戰栗。
“都行,随你喜歡。”
于是星艦的主導者動作很慢地剝離外骨骼肌,将這部分推到床尾,果斷用毯子蓋住。法赫納是個孩子,不适合時刻監控伴侶之間的夜晚活動。
“說一點故事吧。”
蒼白的手指輕輕地觸碰人類的臉頰,淺色的眼睛安靜地看過來。
“一些關于過去的故事。”
在認識很久之後,朗再一次理解到“眼睛會說話”是怎樣的意思。
最開始他認為這樣的眼眸中隻有虛假的情緒,溫和是永恒不變的僞裝底色。然而現在他能夠分辨出一些極細小的波動,高興或者不高興,悲傷或是憤怒。哪怕這些波動浮于表面,但它們确實構成了“卡蘭”這個身份的情感表達。
“好,我聽着。”
“在經曆了三次基因崩潰症的發作後,我意識到時間是一項太過奢侈的事物。所以我改變了自己的方式,和監判院進入漫長的拉鋸期。他們想換一位更聽話更愚蠢的人上位,而我想讓他們消失。”
很少談及自身的過往,曾經的星艦主導者不會主動提起這些事情,但眼下他撿起話題。
“監判院背後的格魯薩财團太過危險,相比于商人性質的霍爾曼家族、聚集了衆多科學瘋子的監判院、出逃至哈默拉的黑市武裝力量,他們更像是站在寡頭企業和老牌世家肩膀上的純粹的政客。”
長長的眼睫毛在那手指下輕顫,但金棕色的眼睛仍舊固執地望過來,好像一刻也不願将目光移開。
這樣的表情讓卡蘭想要笑着親一親對方。
“永遠不要去相信一名政客,一切都可以化作博弈的資本。”
“有那麼一段時期,幾乎所有的宇宙探索飛船都帶有SSS和格魯薩财團的标志,他們抓住了風向标,在人類早期移居宇宙後,差不多完全壟斷了深空探索技術。”
“其餘競争對手不是被收購,就是被吞并。”
“而那不是一種健康的發展狀态——即便政權的形式更疊,它們的根系也深深紮入整個人類族群的血脈。你見過類似的場景。”
“礦星1917……”
朗的聲音很低,臉頰貼着對方的手心。
“它被整個賣掉、掏空了。”
“其實我有一些話沒有告訴法赫納。”
同樣輕輕地訴說着,卡蘭以耳語般的音量和自己的人類交談。
那些透明的潮汐包裹着脫離下來的外骨骼肌,也将這個小小的房間封閉起來。
“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将不得不和它談一談,但不是現在……現在還為時過早,它還無法正确地理解并接受死亡與别離。”
“在我之前,監判院進行了長時間的鍊接實驗,他們希望有人能夠喚醒這劃時代的兵器,完成意識同調,為此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種、男女老少、甚至是部分新型人類充當受試者。”
然而星艦的交流頻率太過可怕,足以燒毀一顆毫無防護措施的大腦。
“人們總認為我是第一位星艦的同調者,其實并非那樣。”
卡蘭抱着對方,他的身體融化掉的那部分正緊緊地貼着自己的伴侶,感受到暖洋洋的舒适體溫。
“有一次實驗沒有被正式記錄在案。它成功了。但是關于它的記憶,連法赫納自己都不再記得。”
“亞曆克斯·馬普茲,那确實是一位瘋子。”
看着那雙睜大的金棕色眼睛,星艦的主導者輕輕地笑出來。
“他足夠狂妄,足夠傲慢,也足夠堅定,即便膝蓋一度跪入塵埃,依舊走完了要走的路。當帝國與他敵對時,他毫不猶豫地創立監判院挾持政體;然而當身後的格魯薩财團偏離他所認定的目标時,他果斷反手給了格魯薩财團一刀。”
“——一切為了人類族群的繁榮昌盛,他更像是這一概念的狂信者,不惜将所有的倫理道德全部投入絞肉機。隻要邁步向前的幸存者多于犧牲者,那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勝利。”
變得暖和一些的手指捂住男人的眼睛,卡蘭最終俯下身去親吻對方。
“所以這位監判院的創建者同步了人格模闆始終難以成型的法赫納,卻沒有将星艦的完整密鑰留給任何同僚。”
他在朗的耳畔悄聲低語。
“他将它留給了波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