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失去對于情緒的克制,也很少表露任何真實的想法。
可他的頭顱先一步低垂,去親吻那隻眼睛。
“——太過美麗的景象。”
*********
“您還記得小時候被打得半死的場景嗎?”
伊萬歎氣。
老管家操碎了心。
“就因為您第一次說謊被您的父親抓到,還死不認錯。”
老派世家也是會關起門來打孩子的。
而且是往死裡打。
老霍爾曼抽斷了一整根藤條,在想要将那玩意兒換成更結實的手杖時,被自己的夫人尖叫着攔下。
“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他開始對父母撒謊!”
“就因為保姆的一個巴掌,艾琳騙着話都說不利索的海因茨燒掉了對方的一整間卧室,而你的好兒子沖上去頂包,咬死了是自己幹的!”
“滅火系統啟動前,整個房間的牆布都燒得黢黑!萬幸的是屋子裡沒有人!我不會養大一個殺人犯和一個撒謊精!”
跪在地上的卡特被毫不留情地踹了兩腳。
眼睛被流下來的血糊住,無法睜開。這是他第一次被自己的父親打到幾乎爬不起來,但臉上仍舊帶着笑。
“和艾琳、海因茨都無關,是我幹的,父親。”
“我看見那位保姆背着所有人掐了艾琳,還扇她的巴掌,說她是一個撿來的變态怪胎,所以我犯下了這樣的錯誤,請您原諒。”
棍子随風而至,被霍爾曼夫人死死地攥在手裡。
“你瘋了嗎?!”
一向以貴婦姿态示人的女人發出歇斯底裡的吼叫:“他們三個加起來還沒到十五歲!”
“他是你的親兒子,你想要打死他,然後帶回來某個養在外面的野種嗎?!”
“我上哪裡去找一個不存在的野種!”
老霍爾曼顯然被氣昏了頭,甚至陷入自證陷阱。
“就算對方有錯,他們也不能采用這樣的方式,這是殺人!你挑選的養女哪裡像個正常人的樣子,她喜歡拔掉昆蟲的翅膀觀察那些蟲子怎麼蠕動、要多久才會死去!你不能指望一個正常的保姆在見到這樣的場景後還能心平氣和地照顧她!更何況卡特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咬死謊言不松口,他想學那些油嘴滑舌的混賬東西對着家人扯謊!”
“我就該把艾琳給扔回去去,扔回她的孤兒院裡!”
“我沒有說謊。”
卡特依舊跪在那裡,聲音不算大,表情也沒什麼變化,依然是帶着笑的禮貌神色。
他的手臂脫了臼,呼吸的時候胸骨也在作痛。
如果說尚未展露出經營天賦的孩子有什麼繼承了霍爾曼家族的品性,那一定是執拗,簡稱犟種。
“犯下錯誤的人是我,我已做好為此接受任何懲罰的準備。如果您将艾琳扔回孤兒院,我會将她找回來。您扔一次我找一次,哪怕您将我捆在家裡、綁上繩子,我也會一點點磨斷它們然後從院牆跳出去。”
老霍爾曼差點被氣到昏厥。
在之後的一個月裡,卡特幾乎是有機會就要挨一頓揍,他的父親試圖将自己的兒子揍服,兩個犟種的争鋒相對攪得全家不得安甯。
等到半夜時分,艾琳偷偷從窗戶翻進來,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床邊盯着看。
“你很奇怪,比我還奇怪。”
對此綠眼睛的孩子隻是歎着氣,一瘸一拐地抱出另一條毛毯。
“别再做這樣的事情了,艾琳。你活在人群中,總要學着做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人。”
“你得學着建立起正常的聯系,也得學着服從于法律和健全的社會秩序。”
藍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直視了片刻,對方最終盤腿坐下來,坐在那張柔軟的床上,并且收獲到一個輕輕的腦瓜蹦。
“别這麼坐,淑女可不應該岔開腿。”
那時他們尚未經曆綁架案,卡特原本想将自己的妹妹掰回正軌上,因此很是做了一番嘗試。
也是在那個夜晚,令大部分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躺在他的床上,抱着暖和的羊毛毯,第一次喊了他一聲“哥哥”。
此刻面對老管家的诘問,早已成年的家主笑起來。
“我感到抱歉,那時我太過倔強,也太過害怕艾琳被送走,因此沒有想到更為合适的處理方式,讓我的父親因此而動怒,也引得母親過度傷心。”
“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
“您既然知道,為什麼……”
伊萬将後半句話咽回去,他想問“為什麼還要做比那危險一千倍一萬倍的事、撒嚴重一千倍一萬倍的謊”。
“您應該清楚,他們為您留下的産業不該以如此……花天酒地的方式揮霍。”
他甚至不敢去看一眼真正的賬目。
願意花大半年時間去挖掘一條地道的男人,并不會因為年齡漸長而收斂本性。能夠從小到大照看着艾琳、跨階級和那位第五軍的前任軍團長成為好友的家夥,本質上很難算作正常人。
霍爾曼的現任家主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和自己的價值觀。
對方幾乎将數代積累下來的半數财富付之一炬,毫不猶豫地投向無底的洞窟。
短期内看不出任何收益,隻是在無盡地消耗原本的财富積累。
這位繼承了标志性綠眼睛的男人,做假賬面,設置虛拟系統和賬戶,僞造戶頭,鑽漏洞洗錢,掏空近大半的産業,以空殼公司混雜着部分實體産業的形式規避聯邦和稅務方面的搜查,每一項行為都足以将自己送進槍斃室。
他被套上絞索,卻仍舊在科學院的眼皮子底下,将霍爾曼家産業的半壁江山燒得精光。
因為着手轉移的時間太早,甚至遠早于卡姆蘭的慘案,導緻這筆驚天的爛賬尚未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想盡一切辦法、十年如一日洗出的三千億資金,硬生生地砸出了宇宙間最大規模的反政府武裝。
卡特·霍爾曼繞過聯邦的監管,将手臂隔空伸向了即将迎來分裂的傀儡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