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有點苦,哈德利的土壤其實不太适合大規模種植農作物。”
認真地解釋着,朗再一次叉了一點點青瓜放進對方的嘴裡。
他開始逐漸明白過來,卡蘭不是真的好奇到非吃不可,對方更在意這第一次一起用餐的氛圍,想要加入進來、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圍着桌子吃晚飯。
勞倫斯瞪着這一幕。
緩過勁來的老人看起來又想拿拐杖抽人。
“你沒有自己的盤子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嚴厲,并且恢複了往日的力氣:“你連伴侶的飯都要搶?!”
這其實不能怪他,對方當年半夜翻牆去廚房掏東西吃的壯舉實在是罄竹難書。
突如其來的鍋扣在頭上,朗差不多苦笑出聲。
“不是您想的那樣,卡蘭他不能吃太多東西。”
現在他理解到對于自己的同伴而言,人類的食物其實沒有那麼美味,卡蘭每次都滿懷好奇地嘗試,但是一點點掩藏得很好的失望總是會浮現在神色深處。
當他愛上對方,他終于讀懂了那些曾經難以覺察的細節。
“所有的事情有點複雜,我可能得一樣一樣說。”
為了刻意将那些沉重的氣氛撥拉走,男人換上了一種笑嘻嘻的表情:“長官您現在心髒怎麼樣,我怕您等下需要吃藥。”
“你***!”
勞倫斯整個人帶着持續壓抑中的火氣:“我的心髒足夠應付你那堆破事,你在卡姆蘭基地這麼多年惹下的麻煩還算少嗎!”
“行,那我直說了。”
朗毫不迂回。他敏銳地發現前前任指揮官的狀态逐漸回來了,他們即将變回那種争鋒相對的快打交流模式。
他一隻手還牽着卡蘭。針對這次拜訪,星艦的主導者在進入小屋後沒有使用任何僞裝,安靜得像一株白化的植物。
“正式介紹一下,舊帝國的最後一位皇帝,卡蘭·蘇利耶,我的伴侶本人。”
咣當。
勞倫斯的叉子落進了盤子裡。
“啥?”
“就是這樣,你面前的是那位純白皇帝。”
在他們詳談卡姆蘭的事情之前,這些反倒算得上某種情緒調節劑。
“沒有開玩笑,我說了事情有點複雜。”
隻不過效果有點過于勁爆,因為勞倫斯看上去快裂了。
“你的伴侶比我……比聯邦的年齡還大!”
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咆哮,可能是出于禮貌考慮,對方強行将“比我年齡還大”給換了個說法。
然而從結果來看,它并沒有好到哪去,也沒有産生任何正向效果。
卡蘭:“……”
海因茨炸裂的時候他可以覺得好玩。
然而同樣的話換成勞倫斯來說,矜貴的陛下突然感覺膝蓋被人插了一箭。
尤其當勞倫斯覺察到自己的失言,又硬邦邦地轉頭沖他找補了一句“抱歉不是針對你”。
“他很年輕的,剛二十四歲,是我占了便宜。”
朗一本正經地替對方辯解。
男人像是舉着一根杠杆,這邊撬撬,那裡鑿鑿,把凝滞沉悶的氣氛全部一杆子捅走。
“您看,您總是罵我會單身到老,現在我不就找到另一半了嗎。”
然而勞倫斯沒有接話。
前前任軍團長不是海因茨,腦子轉得飛快,更不好糊弄。
他知道自己的接班人沒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感情方面傻不拉幾的男人反而是相當被動和較真的那一個,能讓朗親口承認“伴侶”的存在必定是真正被愛着的。
舊帝國的末代資料留存過少,但有一點還是可以确定的。沙瓦勒整個墜入阿卡夏時,那位被稱為瘋王的末代皇帝剛剛二十四歲。
大半個世紀過去,對方的年齡仍然停留在一個永遠不會再産生變化的年紀。
那異樣的白,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都在昭示着不祥的事實。
“什麼時候認識的?”
半晌之後,勞倫斯終于再度開口。
“半年前。”
被問到的家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這樣的動作好像成為了一種本能。
“科學院放出了獵犬監判隊滿宇宙追我,我被他們追得太緊。然後遇到了卡蘭。”
他從無法掙脫的爛泥裡被拽出來,從時刻想死的痛苦中滾進一個溫柔的懷抱,喘上了近三年來的第一口氣。
“不是故意瞞着你。”
朗低聲說。
“一開始我自顧不暇,每顆星球的停留時間甚至不敢超過三個月。我怕科學院盯着你們,他們在紐卡斯爾星這種荒僻的地方都設置了便衣暗哨,幾乎将我堵個正着。”
“這一次也是切斷了你的所有外部通訊手段,我才敢溜進來。越靠近首都星的地方對于智腦的監控越嚴格,那些人才不會管什麼個人隐私。”
“讓他們來!”
勞倫斯發出憤怒的噴氣聲。
“我會挨個擰掉他們的腦袋,沒人能把你帶走!”
氣咻咻的老人看上去想罵人,但是他向着卡蘭伸出一隻手。
“謝謝你。”
得理不饒人的嘴第一次放軟,在冰冷的手指謹慎地握上去時,勞倫斯直視舊日的帝王那雙淺色的眼睛。
卡蘭在這位指揮官的身上讀到一點生氣、痛苦、擔憂,以及混雜着類似于高興和父母之于子女的愛意般的複雜情感。
對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
所以更多的話什麼都沒說。
“謝謝你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