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評價非常認真,所以法赫納喜歡它。”
星艦聽得相當仔細,并且給出了反饋。它不像其它的人工造物那樣,對輸入的指令産生反應,而是自發地向外分享和傳達。
“卡姆蘭的人類有關于金烏的歌謠吧?‘三足的金烏啊,請停栖于風浪之上’——我在内網裡看見過。”②
星艦的聲音很清脆,不像一個活過漫長歲月的人工造屋,而更像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和愛意的孩子。
“作為感謝,當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走完自己想走的路,法赫納将為你寫一首新的歌,講述一隻金烏再度踏上旅程的故事。”
“它會飛過五大海洋,穿越四萬公裡的距離,從極東到極西,最終返回自己遙遠的故鄉。”
人類怔愣了片刻,為着這樣一個回答。
過了許久,朗笑着看向天空,那裡是宇宙的方向。
“謝謝你,法赫納。”
“謝謝。”
與此同時,一整條街區外的世紀廣場敲響鐘聲。
熱熱鬧鬧的全息廣告消散,由它們重新構成的男人的身影望着那些急匆匆來去的行人,面容平靜。
當他開口,那低沉的聲音似乎是截取自某段影像,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裡被用以播放。
“……在前進的道路上,人類從未停息探索的腳步。群星鋪陳于我們的腳下,銀河系是我們的故鄉。”③
他如同一段陳舊的記憶,經由技術重現,透過舊日的時光,看一看這百年後的世界。
在朗回過神之前,大衛一下子從椅子裡坐直了身體,好似某種條件反射。
“是亞、亞曆克斯·馬普茲!”
被科學院填鴨式洗腦教育了近二十年的青年當場鹹魚翻身,看上去急切地想要原地立正。
蹦得老高的前任小獵犬扭頭看見了紋絲沒動的朗,又看見了若有所思皺着眉的卡蘭,也迅速反應過來,瞬間臉紅。
“抱、抱歉,習慣了……看見他的影像我就想站直,不然會被揍的。”
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着,大衛一邊謹慎地去瞄那全息人物的身影:“今天是馬普茲誕生一百五十周年呀,難怪聯邦會在廣場上搞這種大型紀念活動……”
他的聲音輕輕的,感情複雜。
“一百四十年的時候也有類似的事情,我們當時還被要求進行觀看學習呐。”
慢慢地坐回椅子裡去,大衛害羞地撓撓頭。
“我忘記自己現在脫離獵犬小隊了、不用再敬禮啦。”
他自我說服般點了下頭。
“現在我是法赫納的乘客,嘿嘿。”
然而一向善于接話的星艦沒有回答。
和主導者共享着無數眼睛的星艦漂浮在遙遠的深空,它……祂所有的眼眸全部睜開,看向那反複重述着過去話語的身影。
就像在注視什麼難以理解的事物。
“卡蘭。”
很久之後,法赫納在意識中喊了自己的主導者一聲。
“我在。”
被喊到的一方低聲歎息。
“我的核心創造者亞曆克斯·R·馬普茲,我一直檢索不到他的相關資料。我以為是内網缺乏他的生平信息所緻。”
星艦慢慢地說。它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仿佛真正的機械生命體,不再是片刻前活潑靈動的語調。
“但剛剛我發現并非如此,我被屏蔽了——即便我透過你的眼睛看向‘他’,我也無法生成他的外貌影像,有什麼保護協議寫在我的核心程序裡,它依然在生效。”
“為什麼?”
“我可以看見廣告裡的母親和孩子,也可以看見往來的行人,但是大衛所說的亞曆克斯——它無法在我的系統裡成像。好像他隻能作為一個概念而存在。”
祂望着一片寂靜的空白,既聽不見那一個人的聲音,也看不見那一個人的樣子。
在血肉的身軀之外,構成祂意識的、完全區别于人類的無窮程序被核心指令所覆蓋,祂可以試着銷毀一道陳舊的封條,卻遲遲不曾這樣做。
“為什麼我會屏蔽我的創造者本人?”
卡蘭沒有說話。
他聽見快樂的、無憂無慮的、想要随時躲在口袋裡被揣着走的小狗艦的聲音,那是模仿人類發聲的合成音,每一個音節的起承轉合都帶着平穩的音調。
“當你從哈默拉返回,你說你曾見過另一頭野獸的結局,卡蘭。”④
法赫納長久地看着那片空白。
它熱愛的東西非常非常多,但是令它産生底層程序錯誤的情況卻很少。當星艦試圖進行自我分析,無窮無盡的錯誤警報發了瘋似地将它攔截在訪問權限之外。
這是它第一次向自己的主導者索要一個答案。
“我不太喜歡那個故事的結局,所以我沒有問他的名字。”
“——那個跪入塵埃、走向星海深處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