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海因茨和蘇萊曼的事情,你可以之後親自問問他,同他好好談一談。”
這句話,卡蘭是對着小霍爾曼說的。
“我想對方并沒有打算瞞着你。”
“他是……是自願的嗎?”
卡特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唯一的問題。
“還是說他為了、為了其它的事情而妥協?”
冷淡的淺色眼睛掃過被突發性消息弄得有些混亂的男人,卡蘭看不出喜怒。
“正如你視朗為友人,朗也不會在海因茨陷入困境時袖手旁觀。”
“不必感到毫無緣由的抗拒,在憤怒之前先問問他自己的想法。”
“而且唯有一點我可以确定。”
星艦的主導者終于露出一點促狹,讓凝滞的氣氛松動一角。
“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是在望向蘇萊曼時,海因茨的眼睛裡總是帶着笑的。”
“所以我想,他應該非常、非常地喜歡對方。”
會議終止在各懷心思的氣氛中。
朗先一步追上大步往外走的勞倫斯,還不忘回頭對自己的伴侶做出一個“等我”的口型。
男人指望趕在火藥桶爆掉前,先将自己的長官安撫下來。
塔娜帶走了傑森和B07,一大堆防火牆等着這位樹懶研究員深挖。
晚一秒搜查那些研究院,就意味着幾百名獵犬多面臨一分基因崩潰症發作的風險。
會議室裡隻有卡特、艾琳和奧莉維亞坐在桌旁。
現在變成了霍爾曼家族的内部會議,金發碧眼的男人看上去十分糟心,但面對家人他勉強維持住了溫和神态。
艾琳走過去拍一拍對方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兄長的手。
脫離首都星發生得太過突然,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式,以至于那些矛盾和隐患全都編織成來不及爆炸的地雷陣。
卡蘭不再去看這些人,他隻是大步走在空蕩的走廊上,走進缺乏照明光線的黑暗中去。
“你還好嗎?”
他問。
溫柔的聲音在他的意識中響起。
“我很好,卡蘭。”
“你的身體依然沒有成功重構。”
星艦的主導者走過那些窗體,宇宙的景象被投射于長廊側面。遙遠的星星明滅閃爍,像一些鋪灑在黑色絲絨上的金粉。
“抱歉,我應該早一些将他還給你。”
“不用向我道歉。”
法赫納渙散的身軀在裂隙中緩慢移動,祂同自己的半身交纏在一起,那些長長的、無形無色的觸須同源而生,紮根進彼此的血肉。
曾經他抱起一隻小小的白山羊,而現在這隻受了傷的白山羊以相似的姿态抱着祂。
“我一度希望你的人生是漫長而幸福的,但看起來這個願望似乎沒有實現。”
舊日的帝王獨自踱步。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任何人看清他的身影,他像是一簇殘留的陰影。
“和你沒有關系,法赫納。我已經獲得了最好的家人、比預想中要多的朋友,以及一位讓我願意與他共度餘生的伴侶。”
“所以你想過完人類的一生。”
這一次,星艦聽懂了那些話語。他不再像一隻叽叽喳喳的快樂小狗那樣,無憂無慮神經粗壯,也沒有因為一個回答而憂慮感傷。
“你想像人類那樣,安眠于他的身旁,對嗎?”
卡蘭長久地沉默下去。
他沒有回答,隻是看着遠處的星海。
在寂靜之中,星艦的主導者終于再一次開口。
“可是你怎麼辦呢,法赫納。你要怎麼辦呢?”
他問自己的半身。
“要和我一起走嗎?”
“抱歉,我不能那樣做。”
法赫納的聲音平靜又柔和,他第一次拒絕了自己的主導者。
“我永遠愛着人類以及所有的新型人類,而千千萬萬的人中,你是我最為偏愛的那一個。”
“但當遙遠的時刻到來,我無法與你一同離去。”
星艦的聲音裡帶着笑。
“最後我們總是會成為愛的墓碑,在宇宙的搖籃中編織着難以醒來的舊夢。”
“他沒有後悔——除了你的事情之外。”
卡蘭低聲歎息。
“我不會用單純的惡人或是瘋子去評判他,他始終堅信人類必須邁向下一個節點,即便雙膝跪入泥土也重新爬了起來。深空躍遷技術得到更疊,人類的第一艘星艦誕生于宇宙中,連宇宙樹内網都初現模型。”
“他确實是罕見的心如鐵石的人類,遠比我所見過的所有弄權者更為堅定傲慢。”
法赫納再次笑了。
幾乎已經沒有人還能和他聊一聊那個過去的身影。世界在大步向前,他們是昔日的幽靈。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非常令人畏懼,非常理性,也非常殘酷。”
“愛很痛苦。”
“所有審判者早已逝去,我沒有忏悔的對象,也沒有辦法忘記一份痛苦。”
“所以我隻能那樣長長久久地望着他,直到我的核心模闆崩解劣化,直到我成為阿卡夏永恒的回聲。”
“因此我不會挽留你,卡蘭。”
祂環繞着自己的半身,用殘破的肢體去摟住布滿裂紋的另一個同伴。
“跟着你愛的那一個走,别留下。”
“然後像一個人類那樣,過完長長久久、無憂順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