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桌子對面的人将一枚小小的儲存芯晶推過來時,蘇萊曼沒有伸手去接。
野獸一樣的眼睛盯着兩人之間的物件看。
過了很久,這位哈默拉的主人才緩慢地開口。
“理想主義者死于空談。”
卡蘭沒有生氣,也沒有将東西收回,他隻是維持着推出去的姿勢。
“變革起始于語言。”
“瘋子才相信這樣的事情。你說你是那位卡蘭,那你必然目睹過沙瓦勒的結局。失敗的經驗沒讓你獲得足夠的教訓嗎?”
在場隻剩下三個人,缺乏束縛的獸終于撕下了人類的外皮,帶着惡意和兇性。
“語言隻是少數人的唇舌,替真正擁有權力的人發聲。這宇宙間多得是砸不出丁點聲響的語言,也多得是活得像死者一樣的人。人的本性是競争和掠奪,所以财富和資源永遠會由弱者流向強者,無數次曆史的必然都将驗證這一結果。”
卡蘭靜靜地望着他。
“去争搶,去掠奪,去用武力和暴/力攝取所能獲得的一切,去滋生與助長這不平等的結構——”
“所以你同意老哈默拉的選擇。”
蘇萊曼微微變了臉色。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反駁。
“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單獨和每個人進行談話嗎?”
曾經的帝王身體稍作前傾,注視着對方的表情。
“因為第一輪會議開啟得太早,你們根本坐不到一張桌子上去。”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當我同你談論‘愛情隻是人生中占比很小的一部分’這個話題時,我已表明自己的觀點。”
覺察到身邊的人類正望過來,卡蘭輕輕地握了握朗的手。
“我和我的伴侶也是如此。我懷帶一個昔日的承諾而來,庇護他以及流着與他相同血脈的人。而在害怕和恐懼之外,他選擇保護我身為人類的那一部分,将我作為卡蘭·蘇利耶本身看待,我才會在靠近他時學着愛一個人類。”
“曾經将我與人世相連的故國和故人早已逝去,朗·蘇是我僅剩的錨點。”
“所以我不在意其後世代的人類走向共榮還是毀滅,也不會攪入任何的利益沖突。”
“即便如此,我的愛人也會被責任分走精力,甚至曾一度擔心我會如攝取權杖上的明珠一般,攝取海德曼的所有權。”
“你們更加不同。如果Ignis的駐軍基地規模有卡姆蘭的第五軍營地那麼龐大,如果霍爾曼家族的勢力挺過了這一波,真正拿到了瓜分權力的最終入場券,你會睡不着。”
“哈默拉的側畔懸挂着一把時刻能夠反捅你一記的利刃,你會在每一個深夜醒來,去感受枕頭下的那把刀。”
淺色的眼睛望進那雙野獸眼瞳的深處。
“對嗎?”
對方依舊沒有回答,卡蘭并不在意。
不需要閱讀,他還活着的時候就看過太多的類似場景。
“愛是真的,我從不否認人類的愛——我相信,如果此刻我對着你和海因茨出手,你會毫不猶豫地攔在他的身前,就像他會為你做同樣的事那樣。”
“但忌憚也是真的,身為哈默拉主人的你,絕對無法接受帝國或者聯邦将發射基地建得到處都是,或是分權的手臂伸入哈默拉境内。這是立場問題,也是愛所能解決的麻煩之外的那部分問題。”
“所以你對小霍爾曼的産業虎視眈眈,所以你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出發,都不贊同奪取海德曼的決定。”
“一旦Ignis至海德曼的防線拉起來,對于哈默拉本土而言威脅過大。到那時,海因茨愛不愛你将不再重要。人是可以撤換的,Ignis的駐軍指揮官說不定明天或是後天就将奔赴其它戰區,但蓄勢待發的發射井、随時可能進行短距離躍遷突襲的艦隊和固若金湯的深空基地從不作假。它們未必會自始至終地指向帝國或是潮汐,人類偶爾也會将槍口對準自己的盟友。”
“況且大多數時候人們做一個選擇并不是因為喜歡那個選擇,而是因為别無選擇。當責任與家人、當輿論與友情裹挾着他,有的是讓海因茨無法說不的機會。”
這一次,蘇萊曼終于開了口。
“這就是你希望分開談話的原因?”
他笑着撚動自己的戒指,笑容平靜,目光深處卻帶着冰冷的情緒。
“不是為了我和我的伴侶,而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起碼在目前階段,你們相當需要哈默拉的援助,從軍備到後勤物資。如果不說動我,拿取海德曼将成為一紙空談。”
“因此你試圖撬開我的裂縫,但也不能撬太狠,因為你知道一旦撬碎了我與海因茨的關系,令我和他走向無可回轉的場面,一切合作都将成為廢紙。”
“我為着他才出現在這裡,和其餘所有人都有仇無親。”
當小哈默拉停下動作,那枚戒指被他捏在手指間。
“這就是你所謂的‘執牧羊人的杖’。”
陰沉的神情被很好地掩藏在深邃的眉眼間。
“你想驅趕四分五裂的羊群,如同你對待曾經的沙瓦勒那樣。”
“哈默拉确實靠着舊帝國的大分裂發了一波戰争财,自此徹底擺脫與其它政體的捆綁關系,你們獨立的根本依賴于這個宇宙的動蕩。其後的半個多世紀時間,兩大對立的政治集團自始至終都未能完成形式上的統一,所以你們得以在夾縫中生存。”
這場拉鋸發生在兩位統治者之間,一方試圖以節奏緊逼,而另一方則數次毫不猶豫地掐斷這樣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