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以同樣的語言回答。
并蒂而生的一對詛咒血肉糾纏,訴說着無人能懂的秘密。
“我擁有了非常好的一生,從未後悔過的一生。”
無論如何短暫,祂們都已尋得所愛。
當卡蘭穿過整條走廊,在最終的門前站定時,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氣息被很好地收斂。他重新恢複成溫柔而平靜的樣子。
手裡拿着一本書的拜訪者有節奏地叩了三下門。
“請進。”
屋内一陣兵荒馬亂,伴随着稀裡嘩啦的動靜。
白色的身影慢慢地越過滑開的門扉,看見站在桌邊的大衛正手忙腳亂地去扶起碰倒的花瓶。
年輕人臉上帶着點不好意思,迅速地擦去那些灑出來的水。
“我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來。請坐!”
于是卡蘭将手裡的書放到床邊,慢慢地坐在矮凳上。
“沒有休息?”
“今天天氣很好,我想稍微走一走。”
大衛撓撓自己蓬松的小卷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小會。
在單獨和對方聊天時,他還是有點緊張,隻有一點點。
但本質上熱情又親人的青年很快就自我消化了這種尴尬,靠近一些,緊挨着卡蘭坐在了自己的床邊。
“别告訴法赫納呀,他希望我多躺着。”
“他說再發現我上蹿下跳,就斷絕所有甜食供應。”
星艦的威脅并非無的放矢。
卡蘭在對方的胸腔中聽見一些細小的急促音,同時嗅到一些腐朽的氣息。他看過太多的死亡,閱讀過太多赤/裸的血肉,那是基因崩潰症的表現之一。如同洄遊的鲑魚,在回到河流盡頭前便已逐漸腐爛,生命的流逝往往先從肉/體的崩潰開始。
于是星艦的主導者攤開手,做出一個呼喚的姿勢。
快樂小狗頓時高興起來,一頭倒向卡蘭的懷中,還在發出嘿嘿的傻笑。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冰冷的手臂間拱來拱去。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會很久嗎?”
知道對方在詢問朗和海因茨,于是星艦的主導者揉揉大衛的頭發,将七倒八歪的那個徹底抱起來。
他将對方放到床上,塞進被子裡去,然後抱着對方沒再移動。
“很快。他們不會離開太久。”
“我還沒有和海因茨好好聊一聊。”
大衛的聲音裡帶着小小的遺憾。他沒有發現自己比往日更黏人一點,人類在面臨病痛時忍耐力其實是會下降的,那些裝模作樣的成熟和穩重消失不見,希望有人陪着的情緒占據了上風。
“本來以為這次回到Ignis,大家可以重新聚一處。但是蘇萊曼回去了,奎裡納也不在。”
“現在連朗和法赫納都變得很忙。”
不過這樣的消沉情緒沒有持續多久。
不再受到科學院壓制的大衛本性是個相當樂觀的人,他趴在卡蘭的懷裡,還要好奇地伸手摸一摸對方放在床邊的書。
“沒關系,我知道每個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做,所以忙點好。”
“這是什麼?”
“是一本童話。”
白色的身影輕聲說,将那本書拿起來。
“我讓法赫納留給我的,我想你可能會喜歡。”
“你能讀一點嗎?”
嘿嘿傻笑的年輕人耳朵紅紅,吃力地喘着氣。
現在他不能大跑大跳,也不能情緒激動,甚至連笑得時間長一些都會感到難受。
在對方點點頭之後,大衛靜靜地靠在卡蘭的身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節奏。
“裡面有你喜歡的故事嗎?”
他小聲問。
“有。”
這一次卡蘭也笑了,他清晰地聽見人類胸腔中發出的不祥響動,卻沒有改變自己的神色。
“裡面有我的母親給我讀的第一個故事。”
“就它吧。”
大衛請求:“我現在看見字就頭疼,給我讀一個故事吧,一個就好。”
他的閱讀功能受到影響,味覺也一并變得遲鈍,所以每次看見法赫納做甜食他都忍不住讓對方多放點糖,但是他不想将這件事說出來。
Ignis的天氣确實很好,日光充足的午後不再像夜晚那樣寒冷。
舊日的帝王語速平和,聲音溫柔又舒緩,讓困倦的年輕人在昏昏欲睡的狀态中,聽完了一隻勇敢又固執的小山羊的故事。
“我能夠和這樣的一隻小羊成為朋友。”
緊緊挨着他的大衛還在笑,因為蜷縮在他人的懷抱中而獲得了足夠的安全感,同時說着一些稀裡糊塗的感想。
“因為我們是最善于逃跑的小隊。哪怕會被狼群吃掉,我們也要跑到草地上來。”
年輕人握着那隻冰冷的手,再也不會被異于常人的體溫所吓到。
“我可太明白那樣的感覺了。”
沒有木樁與拴繩,沒有低矮逼仄的屋棚。
隻有大片的綠草,和數不盡的苜蓿花朵,連迎面的微風中都是鈴蘭與接骨木的味道。
“嗯。”
卡蘭用指尖撓一撓小狗的耳朵,小狗耳朵動了動,機警又親人。
于是神情柔和的帝王将聲音放得很輕。
“現在,所有的小山羊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