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打擾您。”
一邊說話一邊整理東西的男人站直身體,那雙綠眼睛裡帶着溫和的笑意。
“請問海因茨還好嗎?”
“他們平安無事,海德曼的抵抗力度遠低于預期。”
坐着的卡拉并未起身,望向盡量掩飾住擔憂神色的小霍爾曼。
“潮汐爆發是一個好時機,指揮權的接管相當順利。”
于是霍爾曼的現任家主放下了心,連笑容都變得真心實意一些。
“感謝您的告知。我聯系不上他和朗,猜測通訊系統正處于屏蔽狀态,隻能向您了解一些情況。”
“要走了?”
卡蘭沒接話,反而扔出另一個問題。
“你剛到哈默拉沒多久。”
“如您所說,潮汐爆發是一個好時機,革命軍和帝國聯軍暫時都無暇顧及黑市船隻。”
費力地将衣服塞進箱子中,結果無論如何都蓋不上蓋子,無可奈何的男人隻能按下了自動封箱鍵。卡蘭眼見着一大堆冒頭的玩意兒像是抽了真空那樣被強行壓縮進狹小的空間内。
“蘇萊曼向阿方索提出倡議,同意向對方派遣技術小隊,幫助援建深空通訊基站。”
“我會随船出發,這是眼下進入塔夫塔爾最安的全途徑,幾乎不會遭遇盤查。”
“你列出了條件?”
然而昔日的帝王關注點顯然在其它層面。
“蘇萊曼不是慈善家,夾帶陌生人進入塔夫塔爾這件事很容易引發他與革命軍之間的嫌隙争端,你的身份又尤其特殊。如果不是利益足夠大,他絕不會支持這一做法。你以什麼換取了他的松口?”
“您真的……”
隔着遙遠的距離,小霍爾曼沒有面對面時那樣犯怵,甚至開起了玩笑。
“您的這張嘴,沒少得罪人吧,陛下。”
“行行好,下次别當面将别人的小算盤說出來,會遭記恨的。”
卡蘭的表情似笑非笑。
“此刻的你也正記恨着我嗎?”
小霍爾曼:“……”
他真的苦笑出聲。
“我不敢,您已經夠小心眼兒的了。記恨您這件事可真是令人吃苦頭,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才敢抱有這種想法。”
随即他調整了自己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同蘇萊曼達成口頭協議,塔夫塔爾礦業集團恢複生産後,所有稀有金屬礦對外交易途徑将由哈默拉承擔。”
“之後我們将就這一議題簽訂正式備忘錄。霍爾曼名下所有仍舊能夠運轉的港口集團、邊境自治星球SHS運輸公司,将與哈默拉共同成立雙方聯合體,集中整合相關資源。”
施耐德的繼任者在這一刻展露出獠牙。
那雙溫和的綠眼睛裡帶着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的溫柔情緒。
“聯邦試圖卡斷霍爾曼家族的脖子,那我就選擇開啟新的牌局。新項目将不再直白地冠以霍爾曼的名字,但它們股份與分工将仍有霍爾曼的一席之地。”
“塔夫塔爾金屬礦的開發依舊由我們主導,SHS運輸公司負責帝國境内的陸地以及短距離空港運輸,哈默拉承接之後的深空運輸與分銷。”
“所以你要親自前往。”
卡蘭靜靜地望着掙脫了名為“首都星”這一枷鎖的男人,神情裡沒有多餘的波瀾。
“因為你繞不開阿方索,繞不開目前全面接管了塔夫塔爾的革命軍。”
“想要達成這一目的,你無論如何都必須啟動與革命軍的會談。”
“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值得我将自己的頭顱一并押在新的牌桌上。”
努力将收拾完的行李箱推到一邊去,這位溫文爾雅的家主累得直擦汗。
“抱歉,東西有點多……可能我高估了我自己的體力。”
“革命軍并非鐵闆一塊,如果在兩個月前,我不會親身涉險,但是現在我們都知道境況有了改變。”
“他們在DK307和DH7116的邊防線剛吃了一場敗仗,或者說是慘勝,而帝國内部也正迎來潮汐的爆發。”
“兩座奪取的深空星港積壓在阿方索的手中,派不上用場,他無法實現貿易方面的自給自足。”
小霍爾曼笑着說,那雙綠眼睛彎彎的。
“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位硬骨頭的小孩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着急。他需要錢,革命軍需要錢,單純的軍事打擊和屠殺性入侵所消耗的花費,遠比解放和重建更低廉,帝國可以想方設法拖死他。”
“現任皇帝和貴族财團們的聯軍可以宣稱自己在打擊反叛者,并不分青紅皂白地對着所有人一并開火,塔夫塔爾屠城戰就是最好的實例。然而阿方索想要撈這些平民,所以他相較于自己的敵人而言走得更累。”
“許多小星球掀起了反抗的風潮,那些人呼喊着自由與公正的口号揭竿而起,但抵抗勢力太過分散,革命軍無法快速地将散沙聚攏起來。”
“無論他喜不喜歡我……”
卡特慢慢地說。
“我都會帶去他亟需的資金,也會讓他手裡的兩座大型深空轉運港活過來。”
“那位胡塞我看不準,但是身為政客的阿方索,絕不會依據個人喜惡做出判斷。當我的價值遠大于他對我的戒備,當我的存在對革命軍更為有益,那麼他會壓下這份厭惡同我握手言和。”
卡蘭端詳了對方一會,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輕點出哒哒的節奏。
最後他歎了口氣。
“卡特。”
舊日的帝王很少直呼對方的名字。
“别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淺色的眼睛與綠色的眼瞳相對視,卡蘭在面對霍爾曼的家主時,第一次放緩了語調。
“你是朗的朋友,所以我額外提醒一句,不要讓自己後悔。”
“心與靈魂是有彈性的,哪怕經受壓榨和傷害,也能慢慢地修複自己,讓身陷泥沼的人活下去。但它們也是易碎的,很多時候隻是輕輕一個玩笑或是一個推動,就足以讓産生裂痕的部分徹底崩解破裂。”
“當你隔岸觀火,你習慣于以商人的視角評判和利用那些苦難,因為你從未感同身受。”
慢慢地從座椅中站起身,白色的身影走到小霍爾曼的面前,近距離的凝望着對方的全息影像。
“然而如果你選擇親自走進泥潭,那麼你就得忍着它所帶來的泥濘,并對每一句說出口的話負責。”
“塔夫塔爾不是什麼好去處,帝國的聯軍不會輕易放棄火種燃起的地方,加西亞也将他前行至今的全部重量都押在自己的故鄉之上。”
冰冷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隻是觸碰到聚散的光粒子。這樣的舉動令小霍爾曼難得流露出一絲怔愣。
卡蘭看着他。
“你不是一個真正鐵石心腸的人,那麼就小心對待每一句說出口的話。人類總是對着喜歡的事物言不由衷,反而要掉過頭來貶低它、傷害它、輕描淡寫地遮掩它,好像這樣做自己才能立于穩定的不敗之地,才不會顯露出軟弱。”
“你是尤其害怕失敗的那一個,固執的本性也遠甚于他人。”
阿卡夏的同源者說。
“所以别在一些流着血的舊疤上,以無意的言語,去劃出新的傷痕。”
直到通訊結束,卡特看上去還有些茫然。
那雙湖水般的綠眼睛裡顯然隐藏着一些細小的困惑,不知道這樣的判詞因何而起。
但當事人并未問出口,隻是禮貌又溫和地微笑感謝了這份建議,然後才切斷通訊。
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卡蘭再一次歎了口氣。
霍爾曼家全員犟種,名不虛傳。
海因茨不顧勸阻一頭紮進哈默拉的深坑,而小霍爾曼眼見着又再一次往泥潭裡跳。
沒有一個能夠拉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