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愣住。
昨晚,她問過馮醫生,“一年多了,我的記憶還是一片空白。”
馮醫生為着秦牧吵嚷換醫生的事不高興,面對聞曉也不耐煩,問她:“智力有影響嗎?”
聞曉搖頭。
馮醫生又問:“生活有影響嗎?”
聞曉搖頭。
馮醫生再問:“情感有影響嗎?”
聞曉撥開頭發,“馮醫生幫我看看,傷口這裡時不時會癢。”
馮醫生拿起手電筒,“傷口早就愈合了。”他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說不定是心理問題,你實在擔心的話去挂個精神科。”
聞曉攔住馮醫生,“我心理沒問題,精神也好得很。”
馮醫生歎氣:“要看心理醫生的實際診斷結果,有人幾天幾周就恢複了,有人終生無法恢複。”
聞曉追問:“怎樣才能盡快恢複呢?”
馮醫生說:“合理的刺激也許有幫助。”
“味道刺激也算刺激吧?”聞曉湊近瓶子,忍不住喊:“我聞過這個味道!”
黎時說:“這是碘伏,很常見的藥。”
聞曉有些着急,“護士是不是說過,不要用酒精和碘酒,會刺激傷口更不容易恢複?”
黎時頓了頓,靜靜看着聞曉,“沒有,護士沒說過。”
聞曉再次聞了聞藥瓶,倒出一點在棉棒上,一邊給黎時擦藥,一邊自言自語,“我怎麼覺得好熟悉?最近沒受傷,也沒用過它呀。奇怪了……”
黎時沒說話,他的思緒飄到十年前。
父親未經過他的同意,擅自給他辦理退學,逼着他重新高考,選擇跟企業經營相關的專業就讀。于是C大大三學生變成了D大大一新生。
開學那天,是父親的生日。家宴上觥籌交錯,高朋滿座,他是父親最得意的人生作品,最長時間持有的優質股票。
父親帶着他交際應酬,他宛如行屍走肉。
黎時放下酒杯提醒:“我走了,今天還要去學校報到。”
黎父将酒杯重新塞到黎時手裡,“不用去,我都安排好了。”
黎時問:“安排什麼?”
黎父笑了,“校董事那邊我都打好招呼了,什麼輔導員之流都不會為難你,你不必軍訓,也不必住校,參加重要的專業課程就行。”
黎時又問:“那我也不必跟同學認識了?”
黎父點頭,“那是自然,普通階層的同學不需要接觸。”
黎時跟着父親笑了,荒唐至極,可笑至極。他如杯中酒,被安排,被禁锢。他提起高腳杯,重重摔在餐桌上,“今天,我一定要去學校。”
衆目睽睽之下,引起賓客紛紛側目。
最終,父親同意。
短暫的自由,是黎時用一身傷和母親跪下換來的。黎母扶起黎時,泣不成聲,“你這樣怎麼去學校?聽媽媽的話,去醫院好不好?”
黎時堅決搖頭,“我不想聽話。”
黎母抹開眼淚,“媽媽給你準備一套長袖衣服,好歹遮一遮别感染了。”
黎時的傷口長時間不透氣,結果真的感染了,被聞曉發現後從宿管阿姨那裡借來醫藥箱,“這是怎麼弄傷的?怎麼一條條,一塊塊的,是被鞭子或者棍子打了嗎?”
黎時笑着說:“都不是,是高爾夫球杆。”
聞曉驚訝,“是誰下手這麼狠?”她慌張翻出酒精和碘酒就要往傷口上抹,“你忍着點哦。”
黎時沒有回答,隻是有氣無力捏住她的手,“你想疼死我嗎?不要用酒精和碘酒,刺激傷口更不容易恢複。”
聞曉不知所措,“那要怎麼辦啊?”
黎時指了指深色的藥瓶,“用碘伏。”
黎時回過神來,看着聞曉給他的顴骨上抹上碘伏。傻姑娘,碘伏隻能簡單消毒,不能止疼,也不能讓傷口痊愈。
聞曉将黎時的臉扭到一旁,“你老看我幹什麼?”
黎時笑了笑,“下手輕點,留疤你要負責。”
聞曉“切”了句,輕輕吹了吹傷口,“知道疼了?打架的時候怎麼不怕疼?你這點傷口沒事的,秦牧的鼻子才是遭殃了。”
黎時問:“你幫誰說話?”
聞曉答:“我誰也不幫。”
聞曉的表情動作一如往昔,她還是她,但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等着挨打的少年。黎時的目光追随她的方向,望向湛藍明亮的天空。
他的嗓音嗚咽:“我後悔了。”
聞曉嘲笑他,“現在知道後悔了?就算秦牧不追究,你倆在公司怎麼相處?同事在背後說小話怎麼辦?哦,還有,要是打架的事影響你實習轉正又怎麼辦?”
黎時安靜聽着聞曉的喋喋不休,這個場景原本隻在夢裡出現,他覺得上輩子一定拯救了蒼生,才換來一次天神垂憐,美夢成真。
黎時控制不住,濕了眼眶。
聞曉大喊:“你怎麼哭了?我下手不重啊?”
黎時淚落如珠,他看向聞曉,“對不起。”
曉曉,對不起。
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整整七年。
他看着聞曉吓得不敢動彈的樣子,淚中帶笑,“對不起,吓到你了,我隻是……我隻是有點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