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做什麼?跟你上床嗎?”
沒想到周齊竟然認真地點點頭:“嗯,我缺一個暖床的。”
江安認真思考了一下:“周大老闆竟然還缺暖床的?”
周齊搖頭:“你最好用。”
說罷不等江安回答,又将口袋裡剩下的半包煙扔給江安,“回來吧,想抽多少煙都可以。”
江安不得不承認,周齊開出的價碼他無法拒絕。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想知道“你最好用”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天橋下排成好幾列的婚車興高采烈地開了過去,江安站在周齊面前,雙手插兜,彎腰看着他。
“好啊,你說的。”
“我說的。”
……
周齊以前出過車禍,兩條腿都被撞壞了,國内外的名醫看了不少,手術也做了不少,終于在車禍後的第三年,放棄了。
也正是因為這場車禍,周齊身體一直不好,總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就連家裡的裝修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改造成了方便殘疾人生活的樣子,似乎也昭示着周齊終于承認自己是個殘疾人。
江安第一次看到周齊的時候,還當衆嘲諷他是個站不起來的廢物,罵他是個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老男人。後來在不得不和周齊睡的時候,還總盼望着周齊最好哪一天就這麼直接死了才好。
結果有一天,周齊真的死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車禍到底還是留下了病根,周齊的腦子裡被紮進了一個碎片,礙于當時的醫療條件沒有被發現,後來就總是會頭疼。很多人說讓周齊去醫院做手術取掉,但周齊不願意,因為做手術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會死在手術台上,不做的話好歹還能多活個幾年。
結果前天晚上,周齊從公司回來後躺床上沒多久就睡着了。一開始江安還以為周齊是太累了,直到周齊開始抽搐,他才發現不對勁,連忙将人送到了醫院。
拍了片之後才知道原來是腦子裡的那塊碎片移位了,現在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方,需要立馬做手術拿出來。
結果就在江安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術失敗了,周齊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事發突然,幾個小時前周齊還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聊着今年去哪過年,結果幾個小時後,周齊就這樣渾身冰冷地躺在手術台上。
“你就是個騙子。”
說好了要養他一輩子,卻這麼早就走了。
“别指望我會為你傷心。”
他和周齊是等價交換,一個給錢,一個出人。
“等我哪天不高興了我就把你的墳給刨了,讓你死也死得不安生。”
周齊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管得了他。
隻是律師在宣讀遺囑的時候,江安才發現,周齊把名下幾乎所有的産業全都給了他。
周文煊在房間裡大吵大鬧,滿臉憤恨,那張總是淡雅随和的臉因為嫉妒也扭曲成了一個惡心的樣子,讓江安感覺陌生得不像話。
他看到周文煊掙脫了束縛,憤怒地朝他沖過來,他被周文煊揪住衣領,拳頭砸下來的時候,恍惚間想起來自己好像在周齊的哄騙下簽過很多東西。隻是他從來不會去看,也從來不會去問,周齊讓他簽什麼,他就簽什麼。
為什麼呢?
江安揉了揉自己被打破的嘴角,想問周齊。
可是周齊再也不會回答他。
江安收下了這份遺産,然後轉手就全都捐了出去,分文不剩。
周齊還活着的時候,總是變着法的幫江安戒煙。
一開始一天一包,後面兩天一包,再到一周一包,一月一包……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江安把手伸進褲兜裡的時候,掏出來的不再是煙,而是不同口味的水果糖。
可現在周齊死了,江安又一次抽起了煙。
他的煙瘾越來越大,從一天一包,到一天兩包,最後一天五包才勉強夠,甚至比剛跟周齊回家的時候還要誇張。江安有時候都在想,照他這麼個抽法,說不準哪天就死在這上面,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他就像個孤魂野鬼,四處飄蕩。今天在這裡打打零工,明天又跑到另一個地方,居無定所,有了錢就花,像是随時都在準備赴死。
江安去了很多地方,爬了山,下了海,去了沙漠,進了高原,看了許多以前從來都沒有看過的風景。最後他又回到了這個他和周齊認識的地方,也是他和周齊在一起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去給周齊掃了墓。人死之前不論有多風光,死了之後都會變成一抔黃土,被放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裡,長埋于地下,最後被人遺忘,在歲月的洪流中徹底消失。
“為什麼呢?”
他問周齊。
“難道你喜歡我?可是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喜歡。”
墓碑上的照片永遠被定格在了四十一歲,那是周齊生日那天,江安給他拍的照片。
他擡手将照片上的灰塵拂去,透過歲月看着對方。
江安在二十歲的時候認識周齊,彼時周齊二十八歲。和周文煊糾纏了五年後,江安在監獄裡又蹲了三年,出來後二十八歲。
三十六歲的周齊把江安撿回了家,開始了長達十年的糾纏,直到周齊死在手術台上,江安又變成了一個人。
*
再一次去看周齊的時候,是江安到了周齊離開的這個年紀。他還是和年輕時一樣混蛋,隻是這次身後再也沒有人給他兜底,他學會了忍讓,學會了工作,學會了省錢,香煙也從三四百百一包換成了兩塊錢一包。
江安坐在周齊的墓前,看着上面已經褪色的照片,用袖子将上面的灰塵擦幹淨,“一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他一直都沒弄明白,周齊為什麼要帶他回家,明明是他先把他給趕出來的,也是他先不要他的。
他不止一次的想去問周齊,為什麼當初要那麼狠,把他的兩條腿都給打斷了,到現在走路都不利索。
他想說,真的很疼,疼得他都哭了,他在街邊躺了很久很久,身上都爬了很多螞蟻,快要死了,卻還是等不到周齊過來接他回家。
可是直到周齊死了,他都沒有找到機會問。
晚上的時候,他給周齊曾經的秘書發了封郵件,然後扛着鐵鍬上山,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把周齊的墳給刨了。
這麼小的盒子,卻放在這麼大的墓裡,真是奢侈。
然後江安就跳了進去,将盒子抱在懷裡,閉上了眼睛。
……
耳邊傳來水流聲。
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嘴巴和鼻子,堵住了他的呼吸,胸腔難受得像是要炸裂,求生的本能讓他奮力掙紮,意識卻仍舊逐漸模糊,緩緩沉了下去。
黑暗和冰冷将他包裹,那一瞬間江安覺得自己是真的死了,可直到他猛地睜開眼睛,新鮮的空氣迫不及待地湧入胸腔,活着的感覺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入眼是一片純白色的牆磚,他正坐在浴缸裡,手邊放着一杯紅酒,和一部手機。
他下意識拿起手機,屏幕上明晃晃地寫着幾個大字——
2019年10月21日
是二十八年前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