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星河迅速收起作弄,将手裡的棒棒糖從江川的唇邊拿回來,舌尖一卷又塞回自己嘴裡,“我不想吃了嘛,但是又不想浪費。”
“那就嚼碎了咽下去,或者吐出來,我不愛吃糖。”
江川扯着上衣領子扇了扇,讓微涼的風從領口灌進去,他後背上一層薄汗。
霧星河選擇把糖果嚼碎了咽下去,白色的塑料小棍子被他拿在手裡,在草地上随手劃拉着泥土。
“還以為你嫌棄我呢,吃我的棒棒糖怎麼了?”
江川沒說話。
霧星河:“我那天還看見胡冬冬用了你喝過的酒杯,你不也沒說什麼。”
江川一怔,他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是有些大了,但是他不可能沒反應,他還想說胡冬冬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間用了酒杯而已很正常。
然而他看見霧星河悶頭戳泥土的樣子,又下意識改口:“那我下次注意點。”
霧星河挖土的動作一頓,唇角無聲地勾起來。
他擡頭看向快要被夕陽占領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堆在天邊,像是快要燃起來般火紅火紅。
美麗又壯觀。
而等紅色慢慢褪去後,又會變成夢幻的煙紫色雲霞,除了大自然這樣神奇的畫家,再沒有人能随意調配出如此浪漫的顔色。
可惜浪漫總是短暫的。
青黑的夜色開始稀釋那片煙紫,大地的光線被壓縮成天邊的一條縫隙,人們像藏在蚌殼裡的珍珠,眼睜睜看着蚌殼慢慢合緊,眼前再無一絲光亮。
然而轉瞬之間,漆黑的天空又繁星高挂,明月皎潔。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的一生就像這萬年不變的日出日落,總是起起伏伏,生生不息。
霧星河:“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江川:“問吧。”
兩人躺在草地上,看同一片夜空上的繁星。
江川看了許久,卻總覺得都不如身邊這顆星星亮眼,他身邊這顆星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知道會不會哪天就走了。
他聽見霧星河問他,“我高考後想去首城上大學,到時候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還有奶奶。”
江川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轉念一想,霧星河學習成績那麼好,考上首城大學也隻是早晚的事。
“你想我去?”
霧星河點頭,“嗯,我想。”
“那就去吧。”江川道。
反正除了奶奶,江川在這邊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親人,要是奶奶哪天也不在了,他好像也隻有身邊這個人了。
霧星河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硌,在草地上翻了個身,側着身子面對着江川,他輕聲問:“不需要再想想嗎?”
江川失笑,“這還需要想?”
其實奶奶之前和他談論過許多次生老病死,老人家總覺得是家庭和她年邁的身軀拖累了孫子,她自責沒有讓他有一個幸福而富足的童年,小小年紀就要背負上原本不屬于他的沉重擔子。
奶奶總覺得虧欠了他,可她蒼老遲鈍的身體又不足以支撐她離開故土。
于是她總是說,等她走了之後讓江川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她隻是先一步去找家人團圓了而已。
她希望江川以後能去過自己的生活,最好能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自由地過。
所以江奶奶其實很感激霧星河的出現,她隻是收留了霧星河,在他饑餓貧窮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包子,但卻為江川在這世上添了一份牽絆,至少他以後不是孤獨的。
去首城,對江川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江川側頭去看霧星河,正尋思着也捉弄他兩句,不能總是他一個人手忙腳亂的,結果一扭頭就看見霧星河悄悄紅了眼眶。
他倏地噤聲。
繁星密布,夜空璀璨。
草叢裡的蟋蟀螞蚱們和一群樹上的知了,在共同演奏一首不知名的樂曲。
“哭什麼?”江川忍住了用手去給他擦眼淚的沖動。
“……飛蟲進眼睛裡了。”
霧星河揉揉眼睛,抹了把臉,不知怎麼的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哥,我不想讓你走,我不想讓你去鄰市。”
江川一怔,剛要說什麼,霧星河又開口了。
“但是我知道你要去,你想去,而且你也是為了我和奶奶才去的,我不會任性,我都明白,我隻是……”
會好想好想你。
我才剛剛喜歡上你。
我才剛剛明白我喜歡你,不是因為我生病了。
我隻是喜歡上了你而已。
所以我舍不得你。
即使我還不敢讓你知道。
……
兩個少年躺在夏夜的草地裡,頭頂是同一片星空,相似的愛戀在彼此的身體裡流淌,炙熱的心髒隔着薄軟又堅硬的胸膛各自跳動着,聲如擂鼓。
目光對視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将要破籠而出。
半晌。
江川率先移開視線,他顫抖的指尖有些支撐不住沉重的腦袋,隻好換了個姿勢。
“……又不是不回來了,哥答應過你的事情,哪件沒做到,我說了會經常回來看你……和奶奶的,所以你隻要乖乖上學,乖乖吃飯,然後等着我回來。”
霧星河嗯了一聲。
“那要是還有人欺負我怎麼辦?你又不在。”
江川想了想,還是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那你就在心裡大聲地喊我,隻要你喊了,我就會來找你,不管多遠,不管你在什麼地方,我一定來救你。”
“記住了嗎?”江川強調了句。
霧星河點頭,“嗯,我記住了。”
霧星河用眼角餘光看着躺在他身旁的人,他在心底小聲說,那我還想要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都在一起。
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