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這片廠房,自從那年大火後便荒廢了許多年。
沒有人願意接手的地方,漸漸成了無主之地,小偷和老鼠成了這裡為數不多的光顧者。
廠房頂上的瓦片,被掀得七零八落,程度完好的基本都被偷走賣錢了,剩下的全是殘片爛瓦,平時擋擋風還可以,遇到暴雨天就不好了。
四處漏水。
榆城夏天的最後一場暴雨來勢洶洶,黑雲遮天蔽日,還沒到太陽落山的時間,天空就昏暗得像夜晚。
“砰……砰……”
黑暗中,拳頭砸在□□上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
兩道身影一來一往,拳腳直往各自的命門上招呼,男人粗喘聲中裹挾着滔天的怒火和咒罵。
地面上蜿蜒而流的雨水,淌在霧星河貼在地面的臉頰和身軀上,淚水混着雨水落進眼睛裡,眼前打鬥的畫面也逐漸變得模糊。
他後背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塵土味混雜着鮮血的鐵腥味,攪和在一起令人作嘔。
霧星河強壓着胃部的不适,用手臂支撐起身體慢慢移動,朝不遠處倒在地上的紅色機車爬去。
粗粝的砂石混着雨水,變成了鋒利的刀尖,很快就在小臂上劃出一大片傷口。
地面被印出一道扭曲歪斜的血痕。
霧星河:“……”
他腦袋靠在機車上,大口喘氣,稍微恢複一些體力就趕緊找了處比較鋒利的地方,摩擦手腕上的繩子。
稍微分神往側後方看了一眼的江川,猝不及防就被男人一腳踹在地上,頭頂響起破空聲,他警覺地往旁邊一滾。
一根粗硬的鋼管砸在他剛剛倒下的位置。
“江川……”
男人陰森的聲音響起,“又是你小子來壞我的好事,你要是現在就滾,老子還能饒你一命。”
“……不可能”
江川用力抹了下唇角的鮮血,喘着粗氣從地上站起來,看過去的眼神一片冰冷。
“你不該對他動手。”
“你算什麼東西,敢對老子指手畫腳。”
董建手指忽然莫名顫抖了一下,他更加用力握緊手裡的鋼管,臉上閃過一絲殺意。
江川這小子打架向來猛,而且下手極狠,他剛剛在這小子手裡吃了不少虧,必須得速戰速決,要不然他今天很有可能會栽個大跟頭。
他活動着有些酸疼的肩膀。
“我勸你别多管閑事,你别忘了你還欠着老子錢,識趣點現在就滾,等老子爽夠了心情好,說不定還能免了你家的債。”
“……”
江川眼底瞬間布滿厲色,渾身氣息逐漸變得暴虐,“董建!那是我弟,我的人,你要是敢動他一下,我殺了你!”
“呸,就憑你?”
董建嘲諷地看着眼前仿佛随時都會暴起的少年,“你以為這些年老子不動你,是真拿你沒辦法?我多的是手段讓你在榆城混不下去。”
江川眼神淩厲,剛要捏緊拳頭沖過去,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痛呼。
他頓時一驚,趕忙朝身後看去。
霧星河剛才嘗試着想站起來,換一處地方磨手上的繩子,可惜光線太暗,雙腳被綁又站不穩,整個人直接摔在車把手上。
背上的傷口撕裂,激起一陣鑽心的疼。
“星河!”
江川立馬收起渾身暴怒,轉身跑過去想扶他起來,然而剛一動身,身後伺機而動的董建也動了。
“小心……”
霧星河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嘴唇上的傷口裂開,鮮血湧出來沾滿了他的下巴,看起來吓人。
“嘶——”
肩膀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子,江川咬着牙直接跪在地上。
董建嗤笑一聲,“小子,看在咱倆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再勸你一句,現在就滾,老子留你一條命。”
“我說了不可能!”
江川顫抖着咬緊牙關,等他穩住身形,一個轉身就踹向男人拿着鋼管的那隻手,卻被董建敏捷地躲開。
江川眼底通紅,他怎麼也忘不了剛才沖進來時看到的畫面,他捧在手裡都怕化了的人,竟然渾身是傷躺在地上。
他甚至來不及去想董建到底有沒有對他做什麼,恐懼和憤怒就淹沒了他。
董建輕嗤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川瞬間從地上暴起,紅着眼一拳一拳掄過去,絲毫不管自己那條受傷的胳膊,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朝男人那張惡心透頂的臉上砸。
“我說了不可能,除非我死!”
董建一個不慎被石頭砸到小腿,他咒罵一聲,“……麻煩”
少年人爆發起來的樣子,沒有人能阻攔的住,更别說江川這種常年打架的人,董建手底下那些人幾年前就打不過他,拿他沒辦法。
現在他一個人跟江川單挑,更是被少年摁着打。
沒幾分鐘,董建就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那根生鏽的鋼管骨碌碌地滾到他腳邊。
然後被一隻帶血的骨節修長的手撿起來,高高揚起砸在男人的小腿骨上。
“啊!!”
董建癱坐在地上,冷汗瞬間沿着脊背而下,他目光仇視地看着扔下鋼管,頭也不回朝紅色機車跑過去的少年。
·
江川腳步踉跄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抱起地上的霧星河,怕碰到他後背上的傷口,隻敢把他面朝自己放在懷裡,臉頰擱在自己頸窩處。
他抖着手幫霧星河把褲子穿好,然後用打火機燎開他手上和腳上的繩子。
“哥……”
霧星河委屈又貪婪地聞着少年身上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他一說話,嘴唇上的傷口就裂開一次。
“别說話了,疼不疼啊。”
江川靠坐在倒地的機車上,一雙長腿張開伸直,顧忌他後背的傷口,他連抱都不敢用力抱。
話音剛落,懷裡的人就忍不住抖動起來,脖頸裡滑下一片涼意,“疼……哥,我好疼……”
江川心疼地哄他,“乖,沒事了,我來救你了。”
“不哭了……”江川道。
然而霧星河卻哭得更加厲害,就像大街上意外被拐走的孩子,在經曆過恐慌、害怕和絕望後,被家人找到,終于可以安心地放肆地發洩心中委屈。
江川手掌輕拍他後腦,“乖,沒事了,哥帶你回家……”
少年藍白色的校服上印出一道道觸目驚心地血痕,濃重的血腥味快要把他鼻腔淹沒,江川心底終于泛起一股後怕。
他在想,要是自己再晚來一步會是什麼場景?
要是自己那會兒沒有胸悶氣短,沒有相信自己潛意識地難受居然跟霧星河有關,又該怎麼辦?
要是……他下午在酒吧答應見了霧星河,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場危險。
都怪他。
“對不起,星河。”
江川側頭去看埋在他懷裡哭泣的少年,手指輕柔地撥開他被雨水和灰塵弄髒的黑發,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江川:“對不起,都怪我沒想到……”
霧星河搖搖頭,聲音哽咽,“……哥,我們回家好不好?”
江川瞬間眼眶一熱。
“好,回家,待會兒哥就帶你回家。”
“你也别走了。”
霧星河哭着求他,“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也跟你道歉,你原諒我吧……”
江川答應他,“好,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淚水沿着臉頰不斷往下滑,霧星河兩隻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江川想伸手去替他擦擦眼淚,卻在看到手指上的髒污時,換成了幹淨的嘴唇。
霧星河:“……”
他顫抖着閉上眼睛,紅腫的眼皮覆上一片柔軟微涼。
·
然而偏有人要打破這段溫情的氣氛。
“呸,倒是給你們小兩口創造了機會,江川,你也不比老子清高多少,知道怎麼玩男人嗎?用不用老子教教你啊哈哈哈哈……”
旁邊斷了一條小腿,隻能脫力坐在地上的董建,眼神冷冷地盯着不遠處恩愛的小情侶,妒火從心底而起。
小|婊|子,不讓老子碰,在别人懷裡倒是又乖又騷。
“你說什麼?”
江川眼神冰冷,手臂上青筋暴起,“再提一句,我就打斷你兩條腿!”
“小子,别太猖狂……”
董建被打的那條小腿還在一抽一抽着疼,他在榆城混了這麼多年,還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江川這小子有種!
但是他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江川能第一時間想到他會把人往這裡帶,就是因為他經常帶人過來,估計是哪一次被他瞧見了,這才記住了。
董建用手挪着身體,在黑暗裡朝旁邊一堆廢棄舊紙箱移動,來回摸了幾下,便碰到一把匕首,他把匕首藏在袖子裡。
内心已經起了殺意。
董建:“江川,别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一家老小,你奶奶哭着跪在地上求我的畫面,我現在可還記得。”
江川周身氣壓驟然一低。
董建笑笑繼續說:“要不是我找人借給你家錢,去疏通關系、上下打點,你老子早就被判死|刑了,畢竟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結果你老子太沒用了,才被判了幾年就受不了自|殺了。”
當年電廠家屬院那起命|案鬧得沸沸揚揚,卻定案困難,隻因當場失血過多而死的強|奸|犯是廠裡領導的小兒子。
老來得子,卻一命嗚呼,對方說什麼也不放過江家。
這場官司打了幾個月,最終以江川母親一屍兩命,江川父親受不了打擊跟随而去,這才結了案。
四條人命,兩個家庭,就這麼沒了。
霧星河敏銳地感覺到江川身體緊繃,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處在一種危險地爆發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