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霧星河比剛才要安靜一些,沒有再大喊大叫着要出去找人,江川拿了紙巾給他擦眼淚。
“想哭也沒關系,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把霧星河重新抱緊在懷裡,手掌輕輕拍在他後背,他想起霧星河的藥,把藥吃了會不會好些。
“你的藥放在哪了,我去拿過來,醫生肯定有跟你說過,生病了要吃藥對不對。”
霧星河聲音微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喉嚨裡撕出來一句話,“那封信……真的不是你寫的嗎?”
江川愣了下,“什麼信?”
霧星河:“那封你不要我了的信。”
江川再次錯愕,“什……我什麼時候給你寫過那樣的信。”
話落,他忽然意識到這封信應該是個關鍵,下意識追問道:“我沒有寫過這樣的信,那是什麼信,要不……你跟我說說?”
霧星河整個人被江川有力的臂膀圈在懷裡,鼻息間充滿了久違的熟悉和安心,後背上溫熱的手掌有規律地滑動着,讓他緊繃着的神經略略松了些。
他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好”
·
“好的,謝謝您林醫生,我會按照您的方法試試,有任何情況我再找您及時溝通。”
挂了電話,隔了大概有一分鐘,霧星河的手機就響了一聲。
江川點開他和林醫生的聊天框去看,大洋彼岸的林醫生給他發了一個很大的壓縮包。
裡面是這些年霧星河治療的部分數據,以及最重要的,作為病人家屬如何進行有效的輔助治療,在病人病情反複發作時應該如何應對等等。
江川點開裡面的内容仔細閱讀,腦海中回想起剛才和林醫生通話時的内容。
林醫生:“……其實星河病情最嚴重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回國之前,他發病的頻率已經延長至半年一次,并且隻維持了一兩天就結束了,回國後,面對讓他産生刺激的環境,發作的頻率增加是必然的。”
“不過這并不是無法治療的,隻是需要陪伴者多用心些,隻要方法合适,會慢慢減少他的發病頻率。”
說到這裡,林醫生忽然歎了口氣,“星河這孩子我很喜歡,他是個很堅強的孩子,他一個人能在異國他鄉克服如此嚴重的心理問題,讓自己一點點好起來,這很不容易。”
江川有些無法想象那樣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心髒忽然有千斤重,快要壓得他喘不過來氣了。
“……他很厲害,我不該說他年齡小就不懂事的。”
林醫生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不完全了解,隻能以一個醫生的身份說:“本身一段良好的親密關系,就會對患者的病情有很大幫助,更别說像你們這樣有深刻羁絆的……戀人,但同樣,越是親密的關系傷害也越大。”
江川:“我知道,他的病情跟我關系很大。”
“沒錯,他的心結還停留在十年前。”
林醫生說:“所以這就需要你付出更大的精力,不過有一點我覺得還是提前說比較好,一般嚴重到像星河這種程度的精神類疾病,很大概率是要伴随終生的。”
林醫生:“即便困擾他的心結解開了,嗯,不對,應該說困擾他的心結很大程度上松解了,也是有可能在未來再次被拉緊的。”
“換句話說,這很可能要用一生來治療。”
江川:“……”
他呼吸一窒,過了很久才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說道:“……我知道,我了解過一些這方面的知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我一定不會放棄他,您……可以相信我。”
林醫生:“這是自然,是他相信你,不過剛才說的隻是最差的情況,大多數情況下,隻要能夠謹遵醫囑,恢複得好的話,病情還是很可觀的,有些人後來很多年都不會再發作。”
江川“嗯”了一聲,他知道前提還是幫星河恢複好。
在林醫生和他通話的這一個小時裡,她告訴江川的核心意思,大概可以總結成一句話:
那就是要承接住他所有的情緒,要接住他。
抑郁症患者在病情發作時,往往會有強烈的自責自厭、悲傷絕望等負面情緒,同時他們對外界過度敏感,對他人的行為也會産生過度解讀。
甚至曲解。
但其實他們潛意識裡并不一定認同自己的想法,隻是大腦控制不住。
表現在軀體上的行為也會有躲避社交、語言減少、頭疼胸悶和思維遲緩等症狀。
在這段時間,他們會陷入一個非常痛苦的環境裡,想要緩解這些症狀,除了藥物幹預之外,社會心理治療也非常重要,尤其是親人、愛人的理解和陪伴。
陪伴很重要。
不管是病人的暴躁、悲傷、憂郁和自厭等任何情緒,作為陪伴者一定要穩穩地把他接住,讓他有落地的踏實感。
他憤怒,你要寬容。
他悲傷,你要平靜。
他自卑,你要鼓勵。
……
總之用自己的言語和行動告訴他,你不會離開他。
我知道你現在隻是心情不好,處在發病期間,等過段時間你就恢複了,你會變好的,我相信你。
讓他自己在不斷往下墜的同時,又意識到,這段難熬的發病期間是會過去的,并不是無法戰勝的。
漸漸地,當這股信心增加,逐漸壓過那些負面情緒時,就是他病情恢複的時候。
最好不要對他發怒,不要否定他,不要強迫他做任何他不願意的事情,但同時也不要忽視他。
平靜穩定,一定不能是冷漠。
當然每個人的心理問題都不太一樣,如果能找到更準确的“症結”,找到更适合雙方的陪伴模式,對病情的恢複也會更好。
不過這就需要江川在相處中自己摸索了。
江川将手機塞回兜裡,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然後從沙發上坐起身,走進卧室裡。
室内的窗簾依舊拉得嚴實,光線很暗。
空調的冷氣打得很足,床上的人睡着睡着變成蜷着身體,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将被褥卷出一個弧度。
他上床,掀開被子鑽進去,将睡得很不安穩的人牢牢地抱在懷裡,手掌在後背上一下一下滑動着。
霧星河緊皺的眉頭無意識地松開。
“乖,繼續睡吧,我在這兒呢。”
江川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手臂更用力地環抱住他,将他整個人圈在胸膛裡,那是一個正常人看了大概會覺得有些窒息的姿勢。
然而懷裡的人卻反而更舒服了些。
江川在他毛茸茸的發頂上,輕輕吻了下。
“原來你喜歡的是這樣。”
沒錯,之前他以為的那些尊重,那些自以為是的給足他時間思考,看似理性,對霧星河來說卻反而是不夠堅定,讓他沒有安全感。
他的靈魂早就在這些年不為人知的歲月裡被打磨堅韌,他不需要理性。
他喜歡那種被對方波濤洶湧的感情緊緊包裹的感覺,這樣才會讓他安心。
因為那是他在兒童時期,就沒有被父母滿足過的缺失。
隻有蠻不講理的任性和令人喘不過氣的愛意,才會讓他被虧欠許久的靈魂得到安心。
被堅定的選擇。
這個他從那個嘗試丢棄孩子的女人身上得到的道理,到如今,才真正内化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