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在臉上确實有些涼，陸擇栖搖搖頭，感受飄飛的雪粒從他唇邊劃過，林育睦見他不說話，朝前邁出一步，踩在一塵不染的雪地上。

外面空無一人，地面上不曾有任何一個腳印。

“《Anahata》不怎麼有趣呢。”

“……咦？”陸擇栖愣愣地擡頭，試圖跟上對方跳躍的思路，“啊，是說今天學的那個出道曲吧？”

他擡起眼，視線盡頭，林育睦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嗯，你覺得它怎麼樣？”

陸擇栖稍作思考：“整體難度不高，副歌編舞還算有特點，是隻要肯努力花時間就能學會的類型。”

作為對照，《青空之詩》的高音和《向星星許願》的現場演繹大概可以算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那種。

“你呢？”他隐約察覺出兩人間的話題已徹底被對方帶跑，但還是忍不住反問，“‘不有趣’是什麼意思，是覺得這首歌太簡單了嗎？對于你來說可能确實沒什麼難度……”

“既然是出道曲，應該會代表組合的風格吧，”小林微微蹙眉，像是在認真遣詞，“這首歌很無聊，如果出現在之前的環節，我大概不會去選。”

“你不喜歡這首歌？”陸擇栖稍感意外。

“談不上不喜歡。隻是如果沒能在出道夜表演這首歌的話，我也不會覺得遺憾。”林育睦慢慢地說，“第一名和第七名對我來說沒什麼不一樣，就算我不能在這裡出道，大概也有其他去處——我不知道是哪兒，但一定會有。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都說我一定可以。”他薄薄的眼皮垂下去，看不出情緒，“經紀人，公司的前輩，同期練習生，學校裡的同學，所有人都堅信我一定會出道。因為是知名公司的練習生，當然可以拿到C位，高位出道也是理所應當。大家就是這樣期待着的。”

一定能拿到第一名，一定可以成為C位，一定會出道，一定是獨一無二的X，一定是最優秀的練習生，一定會加入MYX，一定可以被經紀公司看中，一定能很快學會……

一定擁有天賦。

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這些話就陪伴于他的左右。

林育睦第一次踏入舞蹈教室完全是出于意外。

過去，他因父母工作變動常常搬家，或許是出于水土不服，他從小體弱多病。醫生建議他多多接觸些戶外活動，短跑、長跑、網球、乒乓、羽毛球……嘗試過後，他發現自己竟意外的擅長，興趣班的老師會在課後笑容滿面地說，這孩子說不定真有這方面的天賦，隻要好好練習的話一定——

一定會如何呢？他不知道後半句的結果。

正因為擅長，一切都輕而易舉，所以一切都很無聊。

在長長的跑道上，除了累什麼也感受不到，隻是不讓球落地而已，究竟哪裡有趣？

不久前才習得的技能很快就會感到膩煩，到頭來唯一堅持下來的事情隻有一件。

原本是為了打發時間而進入正在試課的舞蹈教室，隻是因為好奇第二天會播放怎樣的歌，便就此留了下來。

想聽到更多不一樣的音樂，隻是因為這個而已。

于是舞蹈課每天都會去，漸漸地，老師和其他孩子的家長漸漸用“天才”來稱呼他，有好幾家經濟公司聯系到他的父母，在幾次家庭會議後選擇了最為有名的一個簽下合約……既然懷抱天賦，那就要踏上這樣的道路，既然被選中了，那就要回應大家的期待。一切仿都順理成章。

一次的失利根本無關緊要，就算不能像以前那般跳舞了又如何，你是擁有着才能的，你已經站在起跑線上，發令槍響，再沒有什麼退縮的餘地。

這是你所希望的道路嗎，你可曾由衷感到過快樂嗎，不重要。

“天賦”這種東西，對于意外獲得的人來說，到底是祝福，還是束縛？

“C位也好，第一名也罷，我隻是想實現大家的期望罷了。”小林露出有點放空的表情，聲音裡聽不出端倪，“沒能成為初C時，我以為我會很失望，可是并沒有，我反而松了口氣。謝謝你解放了我。

“你拿到第三名，我是真心想祝賀你。我為你高興，如果你特别好、比我要好得多我也不會嫉妒你，我希望你可以變得更好——”

“我……”陸擇栖嗫嚅着，說話這件事好像突然變得很艱難。

“我想，是因為我喜歡你吧。”林育睦一如往常地注視着他，下半張臉被雪地的浮光照亮，目光澄澈淡然，“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會對你産生期待，大概就像經紀人和粉絲也期待我的那樣吧。我希望你能變得更優秀，受到更多人的喜愛，希望你成為第一名。

“還希望這份期待不是束縛，而是對你的祝福。”

雪仍沒有停，隻要時間夠長，它将鋪滿天地，基地的練習樓會變成童話世界中的白塔。

隻要時間足夠長。

林育睦低下頭繼續往前走，陸擇栖連忙跟在對方身後，一同踏進厚絨墊似的雪地裡，他感覺心裡好像有根線頭被扯緊了，視野又恢複成白茫茫的一片。

不對不對不對。具體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有哪裡不太對。

聽小林說“喜歡”已經是第三次，他總算開始習慣，不會像之前那樣感到心悸了。可是不對呀，什麼叫“像經紀人和粉絲那樣”，完全搞不懂。

他以為的“喜歡”，應該是更特别、獨一無二，更加甜蜜一些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