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元熙忽地正色起來,“你何必……高氏一族那般待你,你何必還替高珩考量?那日他宮宴上出言不遜……”
“臣……”高懷瑜垂下眸,“臣并非是一味地維護宗族……隻是,幾人之過非一族之罪,何況高珩年幼無知,從小隻聽過兄長和母親所言,又怎能知道事實如何。臣沒必要為此記恨他。”
“你便不想殺了他們麼?”
高懷瑜清楚這個“他們”所指為何,道:“高玮已經成了亡國之君,讓整個燕國付出了代價……對他們,臣也無所謂仇怨了。陛下似乎也不會總想要手下敗将的命,臣也是一樣的心情。”
“朕做不到。”元熙默然片刻,忽然沉聲道,“朕如今想起來,還是會怨怒。”
高懷瑜咋舌:“臣……失言了。”元熙想起來的手下敗将,不是什麼以前被打敗的一軍将領。應當是福安宮裡那位太上皇,和已經不在人世的兩位哥哥。
元熙當年絕地反擊,一次幹掉哥哥老爹奪權的事,世人皆知。魏國人大多認他才是大魏開國皇帝,不過民間也有很多人要拿這事諷刺元熙幾句。
在南陳,元熙更是聲名狼藉,殺兄囚父這事已經被釘在恥辱柱上了。南陳蕭家時不時就要說幾句北朝皇帝不忠不孝,天必亡之,陳朝必興。
“無妨。”元熙明白他意思,淡淡道,“朕也不後悔……父皇以前倒是很疼朕,不過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後來不喜歡朕,便連五哥的死都能怪到朕頭上……說是朕奪走了五哥精氣,才害得五哥早亡。”
元裕不就是那樣,疼兒子的時候恨不得把元熙含嘴裡。後來嘛……有事好熙兒好六郎,沒事就是逆子給我滾。連别人說玉京連下一月暴雨的異象是元熙招來的,他都能信,還要元熙解釋。
可這要人怎麼解釋?
元熙想起來就又是好笑又是惱怒,拉了拉缰繩,道:“尋常人家尚且為了一畝三分地争得死去活來,何況皇家……或許血親之間淡漠些,反倒是好事。不過若淡漠至此,朕是絕對不會還希望他們能好好過的。”
他的馬往前小跑了幾步,讓他錯開了高懷瑜的目光。
“陛下……”高懷瑜看他從自己身邊躍過,也輕輕揮鞭向前,本想說些什麼話安慰這位皇帝陛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前面元鴻領着護衛朝這邊跑,遠遠向元熙招手:“皇叔父!”
元熙加快速度,停在元鴻身前,元鴻擔心地看了他一眼,道:“皇叔父!臣侄聽聞有奸人行刺,叔父可還安好?”
元熙道:“朕無事,不過禦林苑裡出了刺客,行獵之事便先停了。回行宮去。”
“是。”元鴻颔首應聲,随他調轉馬頭,領着人馬離開這片獵場。
禦林苑範圍内,每隔幾十裡就有一處行宮。衆人撤回最近的榆風宮,在主殿把今日所得獵物擺開,元熙被遇刺攪沒了的興緻終于又重新回來點,一下子賞了不少東西出去。
元鴻年紀小,也親自獵了兩隻野兔一隻狐狸,免不了有些得意,跟元熙上報自己所得時語調都在往上飛。末了眨眨眼,向元熙暗示:“皇叔父,臣侄的騎射功夫,可能配得上柔蘭的小馬駒了?”
元熙笑道:“牽馬來。”
侍衛将元熙早就準備好的禮物牽到殿外,元鴻便一聲歡呼,直接蹦了過去,連一直無言的高懷瑜竟也擡頭去望。
“安陽侯。”元熙起身,“去挑幾匹喜歡的。”
說罷他也朝殿外走去。侍衛一共送來六匹馬,一匹還是小馬駒,便是給元鴻的禮物。剩下的五匹駿馬,個個四肢健壯,皮毛油亮柔順,光芒如水,僅僅是這樣貌都足夠人垂涎三尺了。
高懷瑜很難掩飾自己的喜歡,左看看右看看,很不矜持地往馬兒身上摸。
“喜歡就帶回去。”元熙看他喜歡,心情也好了許多。
高懷瑜看馬的眼神,溫柔而熱烈,比看人的時候都靈動得多,甚至還有點深情。好像他看的不是馬,是能跟自己過一輩子的對象。
聽到元熙聲音,他才将目光從馬身上收回,道:“陛下……臣可以騎一騎麼?”
他問的時候,竟然有些腼腆羞澀——當然,是對着馬的。
元熙好笑道:“本就是要送給你的,去試試。”
高懷瑜在元熙重生之後第一次笑得十分開朗,翻身躍上馬去在殿前小跑幾步。
元熙很能理解高懷瑜,畢竟他也做過領兵打仗的将領,馬對他而言就是戰友。他以前得過不少好馬,就是基本陪他上幾次戰場就得死一匹,他的戰績絕對沒得說,就是有點費馬。
每一次他看到愛馬的屍體,都能傷心幾天。他可太能懂高懷瑜對馬的感情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現在也有些郁悶。
當年也是君臣情深,怎麼一覺醒來,自己就不如幾匹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