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爸爸。”沈迎退出去，關上門。他一邊小跑一邊用力按壓自己的肚子，但腦海裡兩坨肉揮之不去。

幾乎要跑到村莊的盡頭，沈迎茫然地看四下無人的周圍。奶奶看上去很難受，幾乎喘不過來的樣子。沈迎知道這種感覺，那個男人以前這麼掐過他的脖子。他知道這種感覺特别難受，難受得好像很快就可以和世界變成一樣的了。他覺得耽誤不得，但是他找不到醫生。

沈迎是年紀小，但他不是聾子，也不是沒有腦子。他聽得到别人的議論，雖然這裡沒有幾個人是好人，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把自己媽趕出去。是因為要照顧沈迎，所以沈奶奶才會出去。所有人都住在能夠遮風擋雨的房子裡，隻有沈迎，他甚至還害得一個老人去住很久沒有被修葺的房子。

奶奶是不是活不了了。沈迎站在雨裡垂者頭想。

我也死吧。他又想。

他也找不到地方，随便看見一面牆就要撞死。他要用血迹斑斑的牆作為警告。沈迎也是有報複心的。

他知道自己力氣小，要是撞不死的話就随便拉根韌長的草勒死自己，村裡肯定有。隻是這樣好像見不了血。

不遠處冒着雨從外面回來的醫生扯着嗓子喊：“有人嗎——開個門——”

村子的門在晚上是要被鎖上的。

沈迎耳朵動了動，遲疑地轉過身，看見門口醫生的樣子。醫生也看見了他，朝他招手：“小迎！你怎麼在這兒？”

原來爸爸沒騙他。沈迎想。醫生的确在左邊，隻是要等一下。

爸爸好厲害。他想。

他笨拙地把鎖弄下去，嘴裡不忘和醫生說：“叔叔，奶奶生病了，我來找您。”

“小迎真聰明，還知道往這兒找。”醫生進來後拍拍他的肩，“我來鎖吧。”

“是爸爸告訴我的。”沈迎說，“爸爸說，走到左邊就能看到您。”

醫生一頓，想起來自己的房子在沈老二家往右走。他沒直接說，抱起沈迎就往沈奶奶的房子那裡趕：“奶奶現在什麼情況？”

沈迎察覺到醫生叔叔好像不是很想談論這個話題，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悄悄看醫生叔叔一眼，如實講：“奶奶喘不過氣……”

小孩子本來就難抓重點，醫生隻是為了轉移他的話題。沈迎走這條路的時候感覺很漫長，醫生這個大人長腿一跨就頂他好幾步。他把沈迎留在院子裡小花棚下面，叮囑他乖乖的不要亂跑，自己走進屋裡。

沈迎好奇地看他，想着反正自己身上也濕透了，一會兒醫生叔叔肯定察覺不出來，哒哒哒跑到旁邊的窗子那裡悄悄聽。

可是風聲雨聲太大，他聽不到什麼，隻是聽到“快了”“你”“小迎”“熬不過”“死”這樣短短的詞組甚至是單字。

等醫生出來，沈迎還乖乖的站在小花棚下面，隻是捂着眼，好像困了。他把沈迎抱進屋裡，讓他不要擔心，奶奶沒事的。

沈迎悶聲悶氣：“謝謝叔叔……小迎有點困，燈光有點亮，所以才會蓋住眼睛。小迎不是不禮貌。”

醫生揉揉他的腦袋，蹲下身子抱住他，直到感覺沈迎的身體沒那麼僵硬了才松開手：“晚安，小迎。睡覺去吧，奶奶沒事的。”

沈迎張開手指縫看醫生離開，然後跑到鏡子前面看自己的眼睛。紅紅的，像爸爸喝醉酒，但是沒有爸爸那麼多的血絲。

沈迎知道死是什麼。死比“再也看不見”要可怕得多，因為“再也看不見”還有一個可能是那個人還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死是這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了。他聽說過，死去的人要去銷毀什麼東西。他不知道那些文件叫什麼，但知道銷毀的意思。那意味着這個人除了在知道ta的人的記憶裡，再也不會出現了。

之後沈迎就變得聽話起來。

沈迎本來就天資聰穎，五歲之前雖然調皮，但也不是完全不學習，隻是還有孩童好玩的心思。很多事情他看得很通透，就像奶奶和爸爸的關系，所以等奶奶那場大病醒來後，他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是爸爸對他說一直往左走，所以他才能找到醫生的。

沈奶奶的反應和醫生一樣。她沒有明說，拉着沈朝聽的手一路向右，途徑沈老二的房子，沈老二正站在門口刷牙。

一直朝右走，走到醫生的家。

沈迎呆呆的：“奶奶……”

沈奶奶說：“不要信他的話。除了奶奶和叔叔的，誰都不要信。”

沈迎想起奶奶一直沒和他說她的身體。他點頭：“嗯，小迎隻信奶奶和醫生叔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