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沒多問,雖然他很關心所有物的方方面面,但現在他還沒理由定下來:“好。”
然後他就真的退回房間。
但他并沒有選擇醞釀睡意。
藥效起作用了。但是……太久了。
錯過的時間太久了。
韓暮生偷摸跑出去,繼續和韓玉槊視頻聊天。
“姐,你說怎麼才能讓他喜歡我啊?”
他真心實意覺得疑惑,他感覺自己已經盡力用上所知的所有手段了,同時極其照顧沈朝聽的心情。但沈朝聽好像越親近越退縮,他卻沒有一個參照來推測這種退縮會導緻什麼樣的結果。
韓玉槊在那頭猛翻白眼:“反正你在這裡做夢是沒辦法讓他喜歡你的人。”
韓暮生病急亂投醫:“這不是有姐姐你在嗎……”
韓玉槊:“你要是不覺得傷他心的話,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就悄摸走,這樣他肯定能感受到你在的好。”
韓暮生抗議:“姐,你這個實在是馊主意,我怎麼可能這樣做。這不是讓他更難受?”
韓玉槊反問:“所以呢?你又想讨巧,又想讓他不受傷地真心喜歡你,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
“你要是真心喜歡他,你就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
韓暮生悻悻:“我也沒指望這麼輕易他就會喜歡我……”
他竹筒倒豆子一樣把這些日子的心裡話就着外地的夜色全說了。說到底,他也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而已。
“但是這些天來我感覺不到那種,就是我看别人談戀愛的那種感覺。
“他在了解我的喜好,我每天看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在微調。姐你知道嗎?我感覺他每天都在迎合我……一開始是那種溫柔知性的,後來又在我面前表露脆弱,前後間隔甚至沒有半個月。他不是輕信的人,姐你也知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試探我到底會喜歡怎麼樣的他,像仰慕兄長那樣,或者憐惜一個弱者。
“我感覺他不知道怎麼去愛,他覺得讨好我就是愛了。但是怎麼會有愛是長這樣的?雖然我也隻看别人談過,但是這不正常我肯定知道。
“我前幾天才知道他從趙常在那兒打聽出了我是從哪檔節目開始喜歡他的。我特意去看了趙常在說的時間和他新變化的時間,一模一樣。
“他以後還得變的,姐。”韓暮生說,“我要是不能早點處理好,他以後還會變的。
“他永遠也意識不到我喜歡的是他,是他本來的樣子……”
韓玉槊打斷他。她難得橫眉,真心實意地嚴肅向韓暮生發問:“可你能保證,你喜歡的是他嗎?”
“這個啊。”韓暮生自己也有些擔憂。他這次動搖的時間短了些,回答得很快。他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沈朝聽最近是有些喜歡他的,但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喜歡。沈朝聽看上去除了有着幾乎是病态的瘦削,并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況。他能察覺到沈朝聽在扮演他喜歡的形象都是因為沈朝聽意外的沒有注意前後形象差距太大,而不是他自己憑借細節發現。
“對,怕就怕在他還沒給你坦白,人可能先死了。”韓玉槊心裡有了一些猜測,也許這對戀人最終可以取得正果。但她嘴上還是說:“我查到了,五年前知情圈子裡沸沸揚揚的自殺事件,八成和沈朝聽有關。之前之所以沒查到,是齊甯保他,消息還沒上網就全部封口了。”
她就差明說那個人就是沈朝聽了。
韓暮生蓦的想起那個聽見沈姓藝人自殺的消息。現在可能确定就是他了。而他總是錯過關于沈朝聽的重要的消息……如今還要因為自己的固執,全部信息都由姐姐調查出來。
他悶悶的不說話:“……”
他說:“要是你那個離開的計劃真的可行,我也許真的會嘗試。”
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估計是風穿堂吹動了什麼東西。
他繼續道:“但那得是在我确定他确實不會對我敞開之後……可是他脾氣又倔,又能忍,他可能真的在那時候會不需要我。
“姐,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知道的事情裡,他永遠都落不到好,還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故步自封。
“是我在你們的照顧下活得太順遂了嗎?為什麼我有時候完全沒辦法體諒到他……”
韓玉槊歎了一口氣:“沒辦法的。
“你喜歡他,那就得接受他帶給你的所有幸福和痛苦。
“你想讓他身心都屬于你,就要越過你們思想的鴻溝,完完全全明白他。
“這麼多事情親身經曆下來,你了解他比我清楚。你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現在,”韓玉槊隔着屏幕直視他的眼睛,“你要麼從喜歡變成愛,你去愛他;要麼,回來,回家裡來,斷掉這段關系。”
韓暮生扯了扯嘴角,換了個話題:“你确定散心這方法行的吧?”
韓玉槊知道他現階段自己的思考很重要,也跟着跳過:“當初宋明莘就是這麼開解他的,熟悉的方法肯定比不熟悉的要讓他更容易接受。”
韓暮生小心地碎碎說:“下周我生日你們就不用管了,回來也不用補辦生日,我跟聽聽過就行。”
“知道了。”韓玉槊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
她隔着屏幕看她這個飄蓬不定的弟弟,幽幽歎了口氣。她不知道為什麼韓暮生這樣相信沈朝聽,明明連陪着沈朝聽走出來的宋明莘都不能打包票,隻能從他們這些有可能會和沈朝聽産生關聯的人對他做些收尾工作。但既然他不願意聽,她也不能勉強。
她說:“你不小心讓他看到了他以前的那對養父母,然後又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他的反應怎麼樣?”
“挺正常的。”韓暮生說,“就像是那裡對他來說……隻是沒有感情的陌生地方一樣。”
他有些奇怪沈朝聽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演員可以連自己的痛苦也演掉嗎?韓暮生自認憑借自己的演技是做不到的。
韓玉槊也心有疑慮,但她并不是心理醫生,不清楚沈朝聽這個做法意味着什麼。她隻能這樣吩咐:“那你繼續和他玩吧。我會和爸爸媽媽說的,不會給你寄禮物過去。”
“好。”
韓玉槊挂斷通話。她看着天邊和韓暮生那邊一樣的星星,難得陷入有些優柔寡斷的情緒。
她确定自己弟弟确實是想要認真對待沈朝聽。這讓她松了一口氣。
但是,沈朝聽那邊。她想,她這個弟弟……真的能得償所願嗎?
她給韓暮生發信息:我要使用你給我的提問權了。
永樂:仔細思考你的态度,在這段旅遊時間結束之前發給我。
永樂:我會幫你做出決斷。
韓暮生蹑手蹑腳地經過卧室,發現門縫裡還透着燈,明白這是沈朝聽給他留的,本來想扒着門看看,想了想又抱起衣服沖進浴室。
他自然錯過了卧室裡面發生的。
閃着冷光的刀刃輕易劃過皮膚,滲出來的液體被地上厚厚的紙張及時接住。沈朝聽死死地看着一滴一滴落下的血液,腦海裡閃過韓暮生和韓玉槊的對話。
為什麼要表現出一副看透他了的樣子?為什麼要通過威脅讓他反應出“好”?
韓暮生後來的反應才符合他的想法。不可能有人為了他停留……
徹底走……徹底走……
好崩潰……看不出來……好想死……
為什麼韓暮生之前明明是願意壓抑自己也要留在他身邊的,現在突然就變了?他甚至并沒有完全表露缺陷。所以喜歡是這麼好消耗的嗎?喜歡是這麼輕易就會被磨滅的嗎?就像他面對宋明莘的墓碑一樣……可他不是的,他隻是想再看看宋明莘,他隻是想逼宋明莘出來……
所以,我和韓暮生是一樣的……
沈朝聽毛骨悚然。
他……絕對……不要……沈朝聽咬着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腦海裡一遍遍催眠自己。
絕對……不要……
……被欺騙。
他沒聽清他們完整的對話,他知道自己應該聽清,但是他不想聽清。他抱着自己給的偏見生活太久了,他也想把偏見給别人。
他沒有辦法保持理智了,公平隻能留給清醒後的時刻。他現在,他現在……
隻有放縱。
愛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他想。
不能傷害别人。
他為自己的手臂纏好繃帶,小心地把它掩藏在長袖下。他像機器人,一遍遍向自己輸入指令。
他不知道為什麼吃了藥還會那麼痛苦,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沒有了解全部情況的時候對一個人做出判斷。
可韓暮生憑什麼那麼笃定,他以為他了解自己多少,上一個那麼笃定的人已經死了,太過自信會招來禍端。為什麼有人能覺得自己能夠給予幸福。
不要愛我。
你了解我了。所以不要再愛我。
你不了解我。你不該愛我。
痛苦的回憶取代難得的治愈生活,沈朝聽感到遮羞布被什麼東西輕輕扯了一下,從很早之前——可能是韓暮生讓他們跪在他面前的動作——而他一向那麼下賤,即使知道毫無關聯,卻也覺得跪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然後全掉了。
痛苦的,破碎的,絕望的自尊心,全部,全部,頃刻,粉碎。
低入塵埃裡。碾入沙土裡。
變成喪家之犬嘴裡幹癟的、不知道被窮人嗦過多少次的稀爛的、扁平的骨頭,愛不釋手……咔咔入肚。
要先活下去,才能慢慢才能有資格,挑剔。薔薇。床簾。碎花的桌布。跳躍的顔色。桌子下面可以藏人。是……是、是……
然後,遮羞布後面的東西,撲上來蓋住了先前的所有。
他最近的清晰記憶,停在十五歲那一年。
下賤的東西。
主角隻有韓暮生那樣的人才能當上吧。沈朝聽,你隻能成為襯托主角的那個人,甚至是拖後腿的那一個。
你從小就無法成事。
沈朝聽身軀發着抖,他跟随下意識的動作躺倒在床上,伴着藥效進入夢鄉。
他總是睡不好。
沈迎啞着嗓子,膽怯地開口,即使他已經被胃裡湧上來的東西憋得喉管幾乎要爆炸。
“請問……我可以,去吐嗎?”
宋明莘捏捏他的臉頰,說:
“在這座房子裡,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