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出門後也沒抽煙,煙蒂在齒間咬啊咬,研磨出實心的痕迹。他隔着薄透的外皮去摸裡面的煙絲,煙絲不堪其擾,撲簌簌落下了。
現在沈朝聽又拿出那包缺了一根煙的煙盒,放在手中翻轉把玩。
外面的風景很好,滿園薔薇葉郁郁蔥蔥。杏樹長得高大,最粗壯的一根枝桠上挂着風鈴。他回頭看過去,窗戶關好了。
沈朝聽慢吞吞取出一支煙,放在嘴裡,然後迎着風,打火。
劣質煙的味道不太好形容。總之,沈朝聽率先感到的是猛烈的進攻。口腔,鼻腔,眼睛,經過大腦核查的連鎖反應讓他下意識把煙拿得遠了,但煙一直拿着的話,會燒到手的。明滅的火星變成進退兩難的話題。
沈朝聽見很多人抽過煙。
從前的父母,不好好聽課的學生,社會上奇怪的男性,追求藝術的導演,聚在一起吸食違禁品的明星,飽受壓力折磨的上班族。
韓愧和孔明德也會抽煙。
沈朝聽的動作還是在這些時候學來的。他不喜歡煙,看到煙頭甚至會産生恐懼,但他為了某個願望,或者體驗生活,最終克服了。
自己也可以吸了嗎?
他再次嘗試一口,這次咳嗽聲比先前更加猛烈。他用指尖捏滅火星,這夜晚除路燈的明亮又消失一盞。
煙味久久萦留不散,沈朝聽便也隻能待在這裡等它散去。缥缈的白煙向遠方駛去,沈朝聽眯起眼睛打量半晌,視線落回陽台一側的吊蘭上。
宋明莘也喜歡吊蘭,他想。
沈朝聽忽然有些倦懶。他現在不想要答案了,也不需要宋明莘指導他什麼。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了想法,現在還惦記着别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暫且先惦記着。
然後,他的惦記的内容,就可以轉變為别的什麼了。
沈朝聽想,他想給韓暮生做點什麼。之後也許可以把韓暮生設成目标,或者到時候再說。他隻是先給自己留一個想法,萬一就成了。他想起那天去寺廟,他最終沒有想求簽。
是害怕被揭露嗎,還是别的?他想不出應該指向的東西,他有點希望隐喻被解讀出來。
他想讓所有東西都回到應該到的地方去。
我應該怎麼做,又怎麼說?沈朝聽想。也許他沒有想。
也許這個晚上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沈朝聽最終也沒有在脫戲的時候嘗試煙的味道,像每一個被愛管束過的孩子那樣,偶爾小小的叛逆一次。
煙味差不多散盡了,沈朝聽蹲下身子,把煙灰用紙巾捏起來,煙蒂也放進去。他把它們包成小塊收起來,作為第一次抽煙的紀念品。
下次找到,它們就會被丢棄。
鄰居是個很和藹的當地奶奶,韓暮生一早起來趴在圍欄上跟她學方言:“某——轉折帶去,沒——恁——去帶轉,你、你們,還是那?——”
沈朝聽聽着他比清晨叫早的鳥兒還要清亮的聲音,失笑。
“在幹什麼?”沈朝聽攏了攏外套問。清晨的風有些涼,韓暮生自從發覺他身體不好後就一定要讓他多穿一件再出門。這幾日下來,順手也說得上習慣了。
“在學方言呢聽聽。”韓暮生興高采烈,“恁今個兒一起去耍嘛。”
“……”沈朝聽扶額。這什麼地方口音大混雜啊。
奶奶站在一旁給花澆水,笑呵呵的:“不管啥方言,學起來都帶點難勁兒,沒事兒,多出來逛逛就能學會了。”
奶奶又說:“好俊的小孩兒。恁倆是兄弟嗎?”
沈朝聽說:“不是,我和他是戀人,來這裡旅遊的。”
韓暮生默默從兩棟房子中間的圍欄上起來,牽住沈朝聽的手腕。他手指一會兒轉到去碰沈朝聽的脈搏,一會兒轉到側面感受沈朝聽的腕骨,臉上笑眯眯的:“對啦,奶奶,我和他是戀人。您看——”他指着自己,故作誇張,“我們長得難道像嗎?”
同性戀還是沒那麼容易被接受。奶奶身子一僵,表情一瞬間有些古怪,沈朝聽就看出她的态度了。他把韓暮生輕扯到自己身後,語調溫和:“阿奶,大早上的,您教他也辛苦了。上午我們去您家拜訪一趟,送點東西,要給我們留個聽聲的機會啊。”
和沈朝聽一起回了屋内,韓暮生情緒有些低落。
沈朝聽安慰他:“同性戀人,不被祝福還是常态。阿奶教你的時候,性格一直很好的。是我多說了,不是你的問題。”
沈朝聽本來不後悔自己那樣介紹的,但看着韓暮生沮喪的樣子,他又有點傷心了。
也許本來就不該說的,他想。兄弟就兄弟了,一個随媽媽,一個随爸爸,或者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收養的,這都很常見。
是他冒進了。
韓暮生搖搖頭,說:“不是因為這個。”
他解釋:“隻是覺得聽聽你那麼主動地介紹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卻沒有得到良好的反饋,雖然知道不被認可是正常的,可還是會覺得對你不好。”
韓暮生拉過沈朝聽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小心地撫蹭。
沈朝聽疑心他隻是在安慰自己,但還是道:“我并不會因為這個傷心。隻是擔心你會因為損失一段忘年交的友誼,或者即使隻是萍水相逢的師生關系而難過。”
“聽聽好貼心。”韓暮生笑着,又蹭了蹭,“我沒問題的。”
沈朝聽掐了掐他的臉頰,眼神沒有波動,說:“你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