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看上去極端糟糕。額發已經被冷汗浸透,眼淚仿佛無止境、仿佛現在就要把得來的恩惠全還回去那樣果斷徐徐地流出。可林黛玉都不是整天整夜夜以繼日地哭,他要是一直把眼淚流下去,哭到缺水倒還好,怕的是把眼睛哭壞。韓暮生知道越這種時候越是不能心急,他從沈朝聽的衣服口袋裡找出藥,好在沈朝聽平時喜歡把東西放在身邊,哪怕在家裡,這樣也才安心。他也抖着手,好幾次倒不出來藥。韓暮生定定神,倒出适量的藥,喂沈朝聽吃下。做完這些,他把沈朝聽的腦袋移到懷裡,用布料堵住沈朝聽要聽到外面聲音的耳朵,隻有他的心跳一聲接一聲,鼓動得慌亂又像催眠的白噪音。他輕輕拍沈朝聽的脊背,摸貓一樣順着滑下去,從後腦勺到尾椎骨上面,一下又一下。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普通流浪狗的狀态,醫生問他是要帶走還是找領養。韓暮生想了想,說:“找領養吧。我們不在這裡長住。”
醫生點點頭,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他懷裡不停的動作和悶在懷裡的人,很快離開去處理後面的事。
夏天穿的衣服薄,很快,韓暮生就感到那一塊布料濕透了。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沒什麼反應,隻是手機械地撫摸。
看後續處理得還不錯,韓暮生把沈朝聽抱起來,回去。外面的環境沒有室内安全,但等他想把沈朝聽放下的時候,卻發現沈朝聽不知何時,手像攥住那件大衣一樣緊攥他的衣擺,沒辦法松開,好像一松手,這些東西都會消失似的。
韓暮生隻是想去給沈朝聽接杯水,然後再給他洗個澡,夏天出一身汗,他肯定不喜歡。
沈朝聽應該喜歡這個世界的,不然他沒辦法開心。所以韓暮生希望他做的事情都是他喜歡的,并且鼓勵他那樣做。
“是你不讓我走的。”韓暮生小聲說。他也躺到床上,手繼續撫沈朝聽的背。沈朝聽在路上就不哭了,臉上挂着淚痕,顯得可憐兮兮的。
應該是熟悉的氣味起了作用,沈朝聽慢慢睡着了。緊皺的眉頭終于勉強松散開,韓暮生在它即将聚攏的時候眼疾手快地展平。
沈朝聽的病情有些超乎他的預料了。韓暮生有些懷疑,自己真的能幫他走出來嗎?
如果走不出來,沈朝聽要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
沒辦法做到到時候再說,韓暮生急切的就想解決。不是出于“自己付出了那麼多怎麼能功虧一篑”,而是實實在在的想要為兩個人找到一個結果。
如果實在不行,能讓沈朝聽幸福,那也可以。
韓暮生把腦袋埋在沈朝聽脖頸處,小狗一樣到處嗅嗅。他真想把沈朝聽刻在他骨頭裡,這樣死了燒了也是死在一起,分揀不出兩具骨架兩堆骨灰的區别。
“你不能給我承諾嗎?”他小聲說,悶悶的,“你騙騙我。”
“我就可以也開始得過且過了。”
沈朝聽驚醒的時候,韓暮生已經睡着了。這一天又是照顧小狗又是照顧沈朝聽,他在确認沈朝聽不會複發之後就休息了一會兒,結果躺着躺着徹底睡着了。
沈朝聽凝視他的臉。
短發,白淨的臉,粗黑的眉毛,略顯得深的眼窩。他記得韓暮生母親是高寒國家的女性。在男生中顯得長的睫毛,沈朝聽想到他睜眼後的樣子,的确很适配他的眼睛。中和了中式柔美的鼻梁,紅潤的嘴唇,現在略顯得幹燥。
眉頭微微皺着,看上去我見猶憐。
沈朝聽鬼使神差地湊過去,輕輕親了親韓暮生的嘴唇,一觸即分。
他現在沒有可以遮掩的,一切都在韓暮生與他的朝夕相處裡無所遁形。他起來走進浴室,淅淅瀝瀝的水激起水霧,掩蓋未褪傷痕。
大大小小,暗沉安靜。
它們訴說主人的生命曆程,最終都随着水流彙在地上,就像一個人的一生。
沐浴露的泡沫反複擦過每一處皮膚,留下一片片紅痕。
沈朝聽換好睡衣,回到卧室。他站在門口想了想,想到自己的體力,還有自己對韓暮生的在意,這些能不能超過不想睡在髒床上的想法。他站在那裡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發現在他猶豫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做出了判斷。
他走過去,站在韓暮生旁邊。他接來水給韓暮生擦身體,衣服也換上新的,被褥全都換掉,到處噴了酒精與空氣清新劑,這才安心躺在韓暮生旁邊。
其實這些都是無用功。在陷入安心的安眠之前,沈朝聽迷迷糊糊地想。
但是他還是想那樣做,這是一種執念,就像遠遊的遊子對戀慕的家鄉的在意,他一刻不停地強化自己的感情。
好消息是,韓暮生會縱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