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齊甯淩晨的時候也回了消息,原來先前是跑别的國家幫父親出業務,自己發消息的時候正在談判桌上。叔叔阿姨也在醒來後第一時間和他交流,韓暮生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身邊的人都尚且安全,應該不會出現問題。
沒有問題就好,他想。韓暮生怎麼還沒回來?他有點焦慮,一時不察,手上竟掰折了一根花莖。他回神,把多餘的部分抽出來丢進垃圾桶,起身去衛生間找人。
“聽聽,你怎麼來了?”韓暮生口齒不算清晰,他正在刷牙,“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刷個牙時間穿越了,才過去三分鐘啊。”
“……”沈朝聽看着他,沉默片刻,“抱歉。”
韓暮生于是意識到他又在責怪自己了。他連忙漱口,趕在沈朝聽說話之前先說:“沒有什麼可說抱歉的,這正好說明了聽聽在意我,想一直粘着我,是不是?”他擡頭看鏡子,朝身後的沈朝聽挑眉,笑容肆意,“想我就直說嘛聽聽。”
沈朝聽手指微微抽搐,看他一眼:“嗯,想你了。也想粘着你。”
韓暮生一頓,沒想到沈朝聽今天這麼配合:“那我就再快一點——”
沈朝聽這次一直看着他。他腦海裡模模糊糊有個念頭,類似于“這個幻覺在想什麼呢”,然後很快收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念頭也變成了“這個人在想什麼”。
沈朝聽幾乎是一寸不離韓暮生,連他上廁所都要在門口守着。
韓暮生也出乎尋常的非常有耐心,洗好手就笑着親親他的臉:“我好啦聽聽,辛苦你一直守着我。”
沈朝聽想,他一直這麼有耐心嗎?
為什麼自己的感受是……非常意外?
可明明平時的生活又證明這是真的。
沈朝聽心裡皺了皺眉。難道是從這裡開始就有預兆了?那變化……難道是幻覺清醒?如果是這樣的話,沈朝聽松了一口氣,到也沒什麼。幻覺早晚是要消失的,況且,已經是沒人為他停留了,死物又怎麼會有人性而選擇留下呢?
但如果維護得當的話,是不是就會晚一些了?
他有點猶豫,同時也是害怕。所以現在是确定那種恐慌是幻境崩塌了嗎?不到事情真正發生,他不能做出準确的判斷。
今天不吃藥了。沈朝聽想。
他牽着韓暮生去了餐廳,早餐是雙人份,他隻是拿了韓暮生一個人的過去了而已。現在再拿回去。
韓暮生沒有異議,很愉快的拿起沈朝聽那份早餐開始吃。沈朝聽回來看到這一幕,心頭有打消了些疑慮,幻覺不應該違背主人的意願吧?他想。他希望有人能陪他一起吃早餐,但從小到大的生活是不會。
真人嗎?他松一口氣。很快心髒又被提起——我不應該好轉了嗎?我又在做什麼?
沈朝聽定定心神。也許是淩晨的事太擾人。
韓暮生苦大仇深的看着豆漿,心裡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喝。沈朝聽先去廚房順手沖了杯速溶咖啡,他不在乎口感,再去加點冷水,仰頭一飲而盡。
韓暮生在他走過去的時候也跟着過來了,把他空腹一氣喝完的場景看得真真的。溜進來本來是為了找機會看能不能把豆漿倒了,結果有意外之喜。韓暮生從後面掐住沈朝聽身側的癢癢肉:“沈、朝、聽。你在幹什麼?”
沈朝聽被吓一跳,不隻是因為突然出現的聲音,還有他前面的直呼其名。他有些不自然的轉頭看韓暮生:“怎麼了?”
韓暮生秒變陽光狗狗:“聽聽——不能空腹喝咖啡!”
韓暮生知道沈朝聽不能拒絕他這個樣子。
果不其然,沈朝聽揉了揉他的腦袋,就把剩下的沖劑掌管權交給了他。
然後沈朝聽說:“我飽了。”
“喝杯咖啡就飽了……”韓暮生有些懷疑,可沈朝聽表情太自然,他也不好強逼着沈朝聽吃東西,萬一吐了就不好了,“吃一點嘛。”
沈朝聽勾勾他的小指:“吃飽了。”
“那就餓了再吃。”韓暮生倒戈很快,“反正飲食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沈朝聽笑,輕聲:“嗯,都聽你的。”
韓暮生說到做到,在一旁虎視眈眈盯沈朝聽翻沖劑。手機在沖劑旁邊,沈朝聽交接物品,順手把手機揣兜裡。為了安心,他把免打擾和靜音都關了,看着征得同意後又翻了一遍的韓暮生,頗有些無奈:“這下放心了嗎?”
好在藥後來被他轉移到了包裡。他想。
韓暮生笑笑:“安心了安心了。”
下午的時候,雨有愈下愈烈的傾向。兩人商讨着沒什麼地方好去的,于是在家裡“葛優躺”。
沈朝聽捧着書坐在一旁看。他這次看的是《地下室手記》,這棟房子久沒人來,曾經的書籍倒保存良好。韓暮生還記得這是小時候韓玉槊以為介紹地下室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用途才放在一塊采買的——她一向喜歡技能性東西。
韓暮生移開視線,盯着沈朝聽發了一會兒呆,轉戰沈朝聽背後。
自娛自樂的自我介紹和括号解釋,很清晰的把一個“反思(自我),再反思(審視自我得出的結果),又舍不得反思(自以為認清人性的洋洋自得)”展現出來。韓暮生莫名不喜歡這本書,但沈朝聽卻在那下面畫了橫線,旁邊批注一個圓圈符号。
這一瞬間他和沈朝聽有了共同的感受。不願意被别人發現,所以連書籍這種私密的東西上的标注都要慎之又慎。
沈朝聽早在剛拿書的時候就和韓暮生打過招呼,現在這本書已經屬于他了。
“現在,我就在自己的這個栖身之地了此殘生,憤恨而又枉然地自我解嘲……”
“那我也來談談自己吧。”
韓暮生默默牽過沈朝聽的手,不願讓他再看什麼“二二得四”“三三得九”之流。
沈朝聽停下手中的動作,輕撫他的後頸:“怎麼了?”
韓暮生悶悶的:“聽聽。”
“嗯?”
韓暮生眨巴眼睛:“你說,我們之間的差距那麼大,會不會有一天就分開了?”
沈朝聽動作一頓。分開是必然的,不論是幻覺還是現實。如果是幻覺,他最終也會讓自己清醒;如果是現實,他不會折磨一個無辜的人。
沈朝聽答非所問:“北冰洋和尼羅河會在溫雲中交融。”
“嗯?”
“全世界的水都會重逢。”?沈朝聽慢聲,“你記得六人定律嗎?”
“知道。”
“即使我們在現在離開,也總有從你到我的六個人,讓我們再次相遇。”
一個沉醉在愛情中的人不會這樣輕易就說出仿佛确定就是要分開的話,所以韓暮生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沈朝聽拍拍他的背,讓他換個姿勢。他換成趴在沈朝聽腿上,像一隻不安的貓被主人愛撫。
沈朝聽說:“我想一直陪着你的。”
韓暮生于是就被哄好了。
歸根結底,他想要的隻是沈朝聽的态度,至于做法什麼的,他并不關心。以沈朝聽的人生經曆來看,一個承諾有可能比當下能看到的做法重要得多。
沈朝聽斂眸看着乖順的年輕人。他敏銳的察覺到今日的變化,在韓暮生眼裡謹慎思考的沉默,在他眼中卻是自己的話題過于刁鑽的結果。
是否是我讓你害怕了?他無聲的問。無聲的問題自然得不到回答。他吻了吻韓暮生的發絲,在并不惹人生厭的陽光下放空自己。
空到心經過環境的洗禮,變得重新難以言說,中間卻包裹着一片白淨,沈朝聽又把它拿回來,然後和韓暮生十指緊扣,另一隻手探他的鼻息。
睡着了。
應該是真實的,他想。他推翻了先前的看法,決定給今天不吃藥的自己留個機會。
午安。他說。
晚上,沈朝聽揣着跳動越來越快的心髒入眠,這怪異的頻率讓擁着他的韓暮生都能聽見。韓暮生擔憂地問:“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嗎?”
沈朝聽搖搖頭:“沒有。”
見韓暮生還想說什麼,他道:“我去客房裡睡。”
“晚安聽聽!”韓暮生秒閉眼。
沈朝聽笑了下,回抱住他休息。也許今天就會這樣安甯的過去,沒有意外,心髒跳動隻是身體不适,恐慌感則來源于對未知未來的不期待。隻要是作用在他身上的就行,他就都能接受。幸好今天會這樣過去。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伴随着隆隆雷音,震得人心慌。閃電的光通透地穿過小清新的窗簾,照徹一室。
輕音樂的聲音即使在這樣的環境裡也顯得刺耳,沈朝聽在第一時間睜眼去拿手機。他動作慌亂又迅速地跑到門外,韓暮生還在床上蒙蒙的。
“朝聽……小昕她,小昕她出車禍了……”楊柏有些語無倫次,“司機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好像是喝醉酒不想活了,現在是晚上,他酒精又不上臉,我和小昕都看不出來……小昕她護着我……”楊柏泣不成聲。
沈朝聽腦海轟的一聲,呆在原地。他眼前發黑,不太明白楊柏在說什麼:“白白姐……你說什麼?”
他的記憶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他記得淩晨是自己說的最好還是坐别人開的車。他記得楊柏說楊儀昕還期待打籃球給他看。
他記得沒講完的《美女與野獸》,主角總有一顆善良的、真誠的、保護别人的心。
楊柏再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了。
是沒吃藥引發的幻覺嗎?他想。他一邊覺得這證明了韓暮生是真實的,一邊覺得不要以楊儀昕的人生當作材料啊。
沈朝聽胃部劇烈地抽痛,他弓下腰。
雷聲在他耳邊炸響,他感覺是自己被劈中了,然後發現自己不是那個幸運兒。
永遠都無法解脫。
他想,命運的确喜歡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