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霸王龍腹中現形定身時,倒計時剛好走到了盡頭,場内響起廣播的“嗡”聲,一如既往地令人耳鳴不适。
但全場都充耳不聞,如被石化般一動不動,驚愕得甚至忘了眨眼。
人群中劃過微弱的倒吸氣聲。
不知是否和零一曾被輸送過實驗獸的血這一傳聞有關,當霸王龍進入狂暴階段後,她的天賦也被發揮到了極緻,發絲和眼睛本就會透出染了血似的紅。
而今實打實在怪物身體裡浴血了一番,整個人更是猩紅一片,腳腕處的鎖鍊纏着許多血肉組織,從巨龍體内拖出泥濘。
劇烈的腥氣和腐臭糅合到了峰值,狂風過境般朝在場所有人席卷而來。
終于,有觀衆忍不住發出了陣陣幹嘔,打破了這驚悚的甯靜。
裴望矜這才如大夢初醒,眨了眨眼,慢慢靠回了椅背上,長出一口氣,心終于可以落回肚子裡,視線卻仍放在那血人的身上。
May力度适宜地撫過她的背,輕聲道:
“别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
6月21日這天傍晚也是方海夷回到主城的時間。
隔天一早,香居苑便遞出消息,稱族長下了死命令,将會在本周内把煙大小姐移送至城郊的療養院。
如此迫不及待,想來是準備徹底将二姐的後裔清除出方家權力疊代的範圍内了。
結合方景芸先前對母親此番去向的描述,不難推測方海夷或許正是直奔療養院的,又和那邊達成了什麼共識,因此一回來就忙不疊地謀劃着把人打包扔過去。
按照她的計劃,接下來便可以着手教導自家女兒接觸日常公務了。
可向來步步為營的方太太卻不知,芸二小姐不僅早已知曉了那些曆史恩怨,還一直借純良乖巧的外表作掩,暗自熟稔了不少業務手段,也在府内拉攏了自己的勢力,意圖在保全長姐的同時,将生母的權勢潛移默化地轉移至自己手上。
思及此,看着頗具官腔的消息在終端上彈出時,裴望矜實在有些想笑。
除了[芸花]在聊天室裡特意向她通風報信了之外,方府還派管家蘭汀把這條消息“宣布”給了她,背後用意昭然若揭——
仿佛是方海夷隔着屏幕在給她下最後通牒:
我們之間的事兒還沒完,若真等我把方景煙丢過去了,往後有你好果子吃。所以,抓緊機會來求饒吧!
算算時間,确實是從她被方家警告時起,便再沒接到過客人的占蔔了。
裴望矜輕歎一口氣,收起光屏的同時調低了消息提示的音量,以免吵醒睡在隔壁次卧的珍珠和貝殼。随後她翻了個身,重新閉上眼。
收到通知時是清晨七點,她還在床榻上流連,昨日看完零一的場次後,又随May實地勘探了鬥獸場的不少區域。
該見的線人見過了,該談的報酬談妥了,該規劃的路線和該布置的準備工作也都已一一落地。
如今唯獨缺乏的都隻是時機,在辦事的人看來也即裴望矜的最終号令。
臨走前,她躊躇着叮囑May,讓零一好好休養,她們這邊的安排暫時先别透露給她。
May應下,又問:“你明天還來嗎?”
裴望矜順着暗階向上看去,婉轉的月光落在她眼裡,那一瞬的瞳色清明如零一。
“來。”
還是來吧,萬一那孩子又私自加了場次,見不到她的話,會失望的吧?
低沉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一覺醒來便已蕩然無存。
方海夷的威脅對她來說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此刻裴望矜枕着小臂,稍帶些困意的意識逐漸明朗,她雖合着眼簾,腦中卻已轉起了接下來的安排部署。
要去一趟中心供給站,要再拿一張邀請函,要給[芸花]回複初步的行動規劃……
6月22日這天是周三,距離“本周内”的最後期限還有些時日。
不急。
*
夜裡,裴望矜懷着沉重的心情再一次坐到了格鬥場的觀衆席上,并毫不意外地第三次看見“No.75301”的名字出現在首場的“演員”名單中。
這個地方,她是真的不想再踏足了。
裴望矜按捺住想深呼吸的沖動。四周空氣裡飄着的盡是食物的霏靡,客人服飾上的香水味和即使天降暴雨也洗刷不掉的血腥氣。
都是污濁,就算換氣也還是會被吸入肺中,讓人平白郁悶一場。
May看到她臉上顯而易見的不爽,今天也格外安靜,隻是盡職盡責地立侍在座位旁邊。
合成音毫無波瀾地播報着賽制。本場是團體賽,根據上場點位将參賽者随機分為兩組,五人為一個陣營,己方陣營可以損兵折将,但敵方陣營必須全軍覆沒,否則全部抹殺……
依舊是諸如此類的規則,一人也隻能攜帶一樣武器上場,時間也同樣限定在十五分鐘内,但在這麼多人殊死拼搏的情境下,又顯得萬分緊迫。
這場倒沒再給參賽者附加什麼物理禁锢,但開賽後不久,裴望矜便意識到對面陣營中不乏具備法術類能力的人。
在極度的擔心和焦躁下,她的表情反而冷淡如白紙,就連眉頭也懶得皺了,隻是雙手環胸,靜靜地坐着。
今天是最後一天,她隻忍這麼最後一次。過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零一帶走,再讓此地灰飛煙滅,不然表現出再多的關心和悲憤都無濟于事。
看似古井無波的面龐上,裴望矜雙唇抿成了一條線,咬着牙任憑熊熊烈火在胸腔内沖撞。
讓她這般不悅的鬥獸場,勢必要承受最不留情面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