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從香居苑出來後,裴望矜又跑去中心供給站,在已經盡數換上周無渝鐘愛的紅色裝飾的經理辦公室裡懶洋洋地待了一整個白天。
格鬥場比賽是晚上八點開始,但除此之外的休息區向賓客開放的時間則早得多。
在收到[芸花]發來的“我們準備出發了”的信息後,裴望矜從沙發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優哉遊哉地往城東去。
舊地重遊的第四天,她沒再往格鬥場的方向走,隻是接過“節目單”掃了一眼,不出意料又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但今天,你不用再上場了,從今往後的每一天亦然。
主城的面積是其它大型城市的數倍,道路呈環形,編号越小越靠近城中心,而A1大道則完全是聯邦政府的領地。
芸煙那邊是六點半從香居苑出發的,要抵達所謂的療養院,得花上兩個多小時,而她們預先謀定的“事變”地點大約在這條路上的三分之二處……
從那裡回來也還需要時間,按方景芸手頭空間轉移類道具的級别來說,可能還要接連開好幾次傳送。
她們約定的彙合時間是八點半,和吳述楠這邊碰面的時間則定在八點差一刻。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裴望矜給各方傳過去的簡訊都收到了這樣的回答。
算了算時間,又最後複盤了一遍今晚的行動計劃,八點差一刻時,她在May的帶領下往包廂區域走去。
*
這次的會面地點依舊在“999”号房間。
但這回進門後,卻看到吳述楠身後還站着不少低眉垂眼的侍應生,目測是他的擁趸。
陣仗還挺隆重。
可這目的是讓交易流程看起來更加正式,還是為了要挾其它什麼而做的鋪墊,就不得而知了。
裴望矜是抱着要把整個鬥獸場夷為平地的意圖來的,也不在乎是否得先砸掉這個小場子,因此無所謂地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落座。
沒等吳述楠開口客套,她直接招呼May當面完成了轉賬的操作,然後姿态悠閑地倚着,單手在沙發靠背上伸展,指尖無規律輕點着,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每一個動作都傳達着:
你看,錢我已經付了,該“交貨”了吧?
吳述楠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漂亮話被迫噎了回去,讪笑了幾聲,确認星币到賬後,便用大家都能聽見的音量扭頭吩咐狗腿子去“請”零一。
派出去的侍應生在外面磨蹭了一會兒,回來時說“No.75301今晚有比賽,已經在候場了”。
孑然返回的身影打破了室内焦躁的沉默——至少這對吳述楠來說十分難熬。
為了給客人留下良好印象,他逮住這個機會,對下屬劈頭蓋臉地呵斥了一番:
“沒長眼睛嗎?裴小姐都已經完成交易了,75301号貨品的所有權已經屬于她了,還要在外面參加格鬥場的項目做什麼?
“以前咱們的流程都是怎麼走的?還不快去請過來?!”
侍應生諾諾地應了好幾聲“是”,維持着半鞠躬的姿勢退出了包廂,再一次返回時,總算是把“貨品”給帶過來了。
*
“No.75301,今晚的賽程取消,吳主管找你有事。”
沒說是什麼事,也沒說具體理由,挂着空白的臨時胸牌的侍應生明明是個大活人,說起話來的音色卻比機械廣播更加冰冷。
零一所在的準備艙本來都已經升入格鬥場内了,她習慣成自然地掃視了一圈觀衆席,發現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後,還有些茫然,緊接着就又被喊了回去。
還沒開賽便又回到了準備區,目之所及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調整參賽名單和賽制了,零一不解地眨了眨眼。
這個素未謀面的侍應生帶着敵對陣營的指令來說要帶她走時,零一其實很是抵觸。
但正如改造人們沒有掌控自己生命的自由一樣,她們也無法在鬥獸場的地盤上違逆諸如此類的命令。
最後看了一眼觀衆席的方向,零一心中沒來由的不安逐漸擴散,但也隻能無奈地跟上他的步伐。
侍應生帶着她從退場的方向離開,卻沒往吳述楠的辦公室走,而是繞到了她此前從不被允許踏足的貴賓休息區。
内心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霧愈來愈濃,零一跟在他身後,穿行于觥籌交錯的賓客之間,過于耀眼的燈光令她如回到了實驗室手術台上那般恍惚。
源自舞池的樂聲和腳步聲震如擂鼓,讓她産生了久違的目眩之感,一腳深一腳淺,仿佛踩在棉花上,飄然欲墜,而幻境散去後腳下卻可能是萬仞懸崖。
根植于過往經曆的深刻恐慌使零一猛然清醒過來,再擡頭時已經走進了一處無論是裝潢還是規模都比她的住處好上千百倍的長廊。
終于強迫自己将心緒平複下來時,便看到侍應生在編号為“999”的包廂門前停下,正欲按下門把手。
身邊不是沒有改造人被售出的先例,聯想到吳述楠負責的主要業務領域,零一直到此時才隐約意識到了些什麼。
看來是有人不在乎鬥獸場故意設難的高價,要來将她買走了。
可是,可是……
一向機敏的頭腦因意料之外的情況而突然宕機。
來不及了。眼前的侍應生已經打開了前路未蔔的房門,朝正對面的吳述楠深鞠一躬。
心中的千思萬緒終于拼湊出了最急切的那句:
……可是我還沒能告訴她我想跟她走啊!
*
“主管,人帶來了。”
侍應生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完這句,就徑直走到了包廂角落原本的空位上站定。
吳述楠滿意地看着門外的銀發女子,對她滿臉的困惑和抗拒視若無睹,隻是惺惺作态地揮手招呼道:
“零一,你來啦?好消息,有個客人看上了你,願意把你買走,錢也已經付過了……
“别光杵着呀,快過來跟你的新主人認識一下。”
又出現了,那種仿佛直視鎂光燈的失真感。
這回零一不僅感到腳下踩着棉花,就連五官也和被遮蓋住了似的。吳述楠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迷離而聽不真切。
她僵硬地邁開腿,步伐灌了鉛般沉重,響徹心扉的耳鳴徹底隔絕了其它所有聲音,時間也像被切割,眼前的畫面全都凝滞成了慢動作。
“怦,怦,怦……”
生死懸于一線的時刻,心跳聲震耳欲聾。
一步,兩步,三步……
直待走到她那“新主人”所坐的沙發旁。
湧上心頭的,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