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無渝和楊美麗,究竟想借這出戲和她表明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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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從鬥獸場逃走的鳥人,就是那個地方的建立者和話事人,名叫鷹隼。”
演員謝幕,燈光複明,楊美麗慢悠悠地說道:
“但無論是鬥獸場還是那些人體實驗,都離不開聯邦政府的授意和參與。鷹隼,包括他背後的同名組織,從很早開始就在和利維坦沆瀣一氣。
“鷹隼背後正着的、完好的三叉戟,就是利維坦陣營的标志,現在也在總統辦公室的牆上挂着。”
她像在講故事一般,嘴角微笑的弧度從沒變過:
“而被折斷的、倒着的三叉戟,則是我們的陣營在争權與競選時期的标志。現在你應該能懂我是什麼意思了。”
還能是什麼意思?
她們所有人都認定黃天當死的意思。
我們的德墨星所經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裴望矜默默地想。如果兩位前輩也認同且默許她這麼做,那就好辦多了。
“至于他們為什麼要創建鬥獸場,為什麼要從世界各地抓來天資不凡的孩童進行基因實驗,我們又是仰仗着什麼籌碼參與競選,又為何至今仍與他們水火不容,非得取而代之不可……”
楊美麗緩慢而堅定的聲線仍在耳畔:
“這一切,都要從‘三代’解凍時期,一個特殊的秘密實驗機構說起。”
她拍拍手,帷幕重新拉開,舞台燈亮起,新一批演員登場。
伴随着楊美麗的講述,陳年舊事以劇目的形式向裴望矜娓娓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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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元第五世紀,時任新人類基因調控部部長的周無渝在“三代”胚胎解凍期間,随着[真實之眼]的探查,原本隻是雛形的隐憂日漸不容忽視——
縱觀來自藍星的龐大基因庫中,竟無一人具備與水相關的異能或天賦。
也就是說,目前新星球所需最迫切的資源,将無法倚仗人力本身獲得補足。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史料記載的第三代胚胎最終落地的時間止于星元450年,但實際上,周無渝秘密截留了部分基因序列尤為獨特、再編輯基礎優異的胚胎種子,與一衆心腹共同創立了某個不為人知的地下實驗室。
她們在450~500年的時間裡,對這些二次遴選出來的胚胎展開了漫長的實驗與培育,隻為打造出擁有與水相關的特殊能力、足以為德墨星帶來福澤的人,即所謂以“三代”為主體的“三号實驗”。
而裴望矜便是這基因改造實驗中衆望所歸的唯一“成品”,她最終脫離休眠艙的時刻,也即人類生命意義上的“出生”。
“我是……三代?”
誕生于星元500年的,最後的三代。
——所以,我不是孤兒,不是被遺棄的小孩,我是來自藍星的人類遺民之一。
裴望矜的心裡翻湧上陣陣難以言喻的情緒。
舞台上演繹着的,曾參與過“三号實驗”,曾動用畢生智識和心血賦予她新生和如此奇妙能力的所有研究員們,皆為裴望矜社會學意義上的母親。
這個念頭僅僅是浮現,就令她如感被溫吞的水流包裹住全身。
……
話劇還在不疾不徐地推進,訴說着在她出生前所不知情的曆史。
與“三号實驗”并行的同一時期,以胚胎形态登陸藍星的新人類們均已長大成人,人口數量和資源總額之間的矛盾越發激烈,建立全球共主的政治機器從而統籌星球發展的現實需求應運而生。
在所有争奪領導權的勢力集團之間,金錢、人脈與戰力的支撐最終将周無渝與利維坦推上了成者為王的風口浪尖……
“其實利維坦是受到方明蕙的提攜才站到這麼高的。”旁白變成了周無渝的自述。
裴望矜震驚地扭頭看她,後者卻仍平靜地注視着劇幕,好似當真在一門心思欣賞演出。
“利維坦本是邊陲小城裡某戶人家的遺孤,當年方明蕙走南闖北,四處勘察地質生态的期間遇到了他,算不上收養,但好歹給了他口飯吃,還任他跟在身邊學習各種知識。
“當時利維坦年紀也沒有太小,看起來敦厚得很,講起話來笑眯眯的,也很擅長獻谀奉承的那一套。方明蕙自己就是個坦蕩蕩的性子,所以不曾多加懷疑,隻把他當個弄臣。
“順帶一提,利維坦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方明蕙之前念書的時候就對曆史和文學不大感興趣,所以不知道這些。”
說到這,周無渝原本聽不出波瀾的語調也變得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裴望矜的眉心早已緊蹙。
利維坦的故事隻開了個頭,她便已聽出了兩個非常不美妙的消息。
其一,踩在方明蕙的成就之上,利維坦對整個德墨星球的地理狀況和資源信息該死地了解;
其二,根據聖經傳說和藍星時代的政治巨著,利維坦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所想借用的隐喻是——
殺不死的海怪,撒旦與恐懼的化身,龐大的國家機器,絕對集權的獨裁君主。
耳畔不曾停歇的叙述仍在繼續:
“……但正如上一個劇目所展現的那樣,利維坦不過是新人類時代的又一個‘波塞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