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問題,”男人的高聲反問成功引得旁邊幾桌看過來,盛穗笑容發僵,“是我身體不太好,有一型糖尿病。”
周琦不信:“糖尿病?那不是老人才會得嗎?你年紀輕輕,怎麼就得糖尿病了?”
男人反應在意料之中,盛穗不想解釋,隻希望他不要再喊:“介紹人那邊,你可以直接說是我的問題。”
周琦有一瞬考慮過再試試,轉念又覺得是盛穗先隐瞞,再回憶起他剛才自作多情,借着酒勁,惱羞成怒道:
“你有病怎麼不早說啊,這不是騙人嗎?!”
這時服務員端菜上桌,輕聲提醒:“先生請往後靠靠,小心燙——”
周琦被打斷,猛地拍桌子:“吵什麼,沒聽見我正在說話嗎!”
巴掌砸在桌面那一刻,盛穗感覺好像有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疼的呼吸都艱難。
夠了。
她受夠了。
“沒提前告知,是我的疏忽。”
四周目光如芒在背,那一刻,盛穗隻覺得她又變回那年小巷裡遭人議論的女孩,短一截的衣袖藏不住挨打傷痕。
微笑是她唯一僅剩的體面。
正如現在,她用力咬着嘴裡軟/肉也要笑出來,借機離開:“抱歉,我有事要接個電話。”
說完也不等周琦反應,抓起手包就要走。
她轉身,卻一眼撞上周時予目光,男人坐在她斜右側,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過來。
偌大餐廳座無虛席,周時予依舊鶴立雞群,一身純黑西裝盡顯疏冷禁欲,金絲框眼鏡卻又添幾分溫和斯文。
和盛穗此時的狼狽形成慘烈對比。
四目相對,她匆匆避開對視,加快腳步就要直接略過周時予那桌。
盛穗沒想到周琦還會追上來,隻聽身後傳來怒斥:“你這就想走了?”
餘光見男人粗寬的手就要抓過來,她側身想要躲開,腕骨突然被另一隻溫熱幹燥的手握住,力道柔和卻不容拒絕。
對方掌心稍一用力,就将她帶離危險地帶。
鼻尖傳來的木質冷香似曾相識,後調摻雜着零星清苦,卻讓人無比心安。
周時予拉住她護到身後的那一刹,比起丢臉出糗,盛穗的第一反應,是散退褪盡的焦躁惶恐;
是清楚意識到她已經安全。
耳邊傳來痛呼,盛穗扭頭,就見另一位長相清俊的男人背靠座椅,慢悠悠收回伸出去的腿,腳邊趴着摔倒的周琦。
“誰他媽絆我——”
周琦罵罵咧咧爬起身,擡頭對上笑眯眯的邱斯先是愣住,視線一轉又看見周時予、以及被男人攬到身後的盛穗。
一時間,羞憤、畏怯、和驚詫等表情在周琦臉上輪流上演。
“這不是周兄弟嗎,”邱斯悠哉悠哉開口:“這是又來要錢了?沒必要行此大禮吧,受不起啊。”
周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咽不下這口氣:“兩位老總,這是我的私事,你們——”
“周老闆。”
周時予溫聲打斷,居高臨下地俯視周琦,唇邊笑意淡淡,說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
“我可以給你一次,自己走出去的機會。”
話畢,男人漫不經心朝不遠處投去一瞥,就見聞訊趕來的餐廳經理早帶着三兩保安嚴陣以待,見周時予望過來,紛紛恭敬鞠躬。
周琦自知鬥不過,臨走前還認為周時予隻是順手英雄救美,惡狠狠剜了男人身後的盛穗一眼:“話還沒說清,我在停車場等你。”
“......”
周琦走後再沒人看笑話,生活照常,其他人很快又專注回自己事情。
盛穗仍心有餘悸,精神恍惚着,身體先一步向邱斯和周時予道謝。
“為美女效勞是我的榮幸,”邱斯見某人還拉着盛穗手不放,挑眉起身,“我去把你們那桌賬結了。”
說完他故意停頓,别有深意地看向周時予:“某人到時候記得給我報銷。”
盛穗正想說不必麻煩,就聽周時予言簡意駭地回了聲“好”。
“真的不用——”
話音未落,盛穗就感覺被輕輕環住的腕骨一涼,是周時予才想起松開她的手。
繼而肩膀微沉,男人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肩頭,骨節分明的手攏緊領口時,周時予又微微俯身,薄唇停在她耳側。
沉靜溫和的微苦木香飄進鼻腔,氣味因為距離急劇縮短變得濃郁。
盛穗呼吸一緊,就聽低沉柔和的男聲落下:“周琦前科不少,不是合适的結婚人選。”
“單身未婚的人很多,”溫熱呼吸滾落耳畔,她擡眼跌進周時予黑眸,眼底有她看不透的翻湧情緒。
男人平靜而專注地望進她眼睛:“盛老師,你值得更好的。”
果然,剛才的争吵都被他聽到。
盛穗忽地想起,兩人昨天在走廊撞見,周時予特意和她強調過的,也是單身未婚。
仿佛在有意點醒她什麼。
可她因為周琦的事,腦子還混沌一片,現在隻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悶頭昏睡過去。
不想再打擾别人,盛穗随後提出要離開。
“打擾什麼,來了就一起吃呗,”結賬回來的邱斯出聲,同桌幾人也看出盛穗和周時予關系不淺,紛紛挽留,“周琦還在外面等你,現在出去,又被纏上怎麼辦。”
“我在餐廳門口打車就好,”盛穗去意已決,故作輕松地彎眉笑笑,“他不敢怎麼樣的。”
幾人都被她笑意盈盈的模樣騙過,不再多勸,隻好心叮囑她注意安全。
離開前,盛穗将身上外套還給周時予,怕被看出破綻般,有意避開男人低頭注視,轉身就走。
沒關系,隻是打車回家而已。
周琦頂多在介紹人面前罵她兩句,不可能真的做什麼。
沒什麼好怕的。
電梯終于到達五樓開門,盛穗停下自我安慰跨步而入,下一秒,一道高瘦修長的身影就尾随她進來。
鐵門關閉,封閉空間裡,盛穗驚詫地仰頭看向面前男人。
周時予是什麼時候來的?
男人還是熟悉的從容不迫,将手中鼓囊囊的塑料袋遞過來,聲線溫和:
“打完胰島素要及時吃飯,低血糖會很危險。”
袋子裡的食物肉蛋奶菜俱全,連導緻血糖升高的碳水化物主食,都特意挑選了對糖尿病人友好的南瓜薏米飯和荞麥面。
盛穗低頭看着沉甸甸的食物袋,思緒紛亂。
周時予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又為什麼要特意追出來?
盛穗想她應該滿腹疑惑,可當她接過還溫熱的塑料袋時,隻感到眼底陣陣發熱。
明明他們隻見過一次,周時予卻能輕易看透她的僞裝脆弱、她的人前逞強。
連她最難以啟齒的病,在男人口中也同樣雲淡風輕,提醒她吃飯的平和口吻,就像是在說最普通的一日三餐,而非對待一個“不合群”的糖尿病患者。
盛穗從沒遇見過,如周時予一般的人。
久久望着那袋食物,她如何也說不出拒絕,接過後低低道:“......謝謝。”
周時予垂眸,将盛穗眼底的遲疑收盡眼底。
理智告訴他不該沖動,如果為了一時快意把盛穗吓退,過去十三年的等待,都将前功盡棄。
可見到她委屈低落,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還是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越線。
“我現在要去公司,可以順路帶盛老師一程。”
這是最後一次;周時予心中告誡自己,鏡片後的黑眸是永不會被盛穗察覺的隐忍眷念。
如果她感到不适拒絕,他會立刻退後。
他決定将選擇權交給盛穗,壓抑的情緒讓潤透嗓音都微微發啞:“所以,”
“要和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