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出租車繞路而上時,盛穗打開車窗,能聞到空氣中樹葉青草的味道。
她拒絕讓周時予接送,一是會有負擔,二來她答應要先送肖茗回家。
離開前,閨蜜還在糾結明天盛穗的生日怎麼玩、看哪部電影。
山莊外停車下來,盛穗由專人帶領她一路沿着石子小道走到一幢裝潢精美的森林系木屋前。
獨自從前門進去,脫下外套走向餐桌時,後方木門同時被推開,就見周時予邁着長腿朝這邊走來。
玻璃頂燈投落大團暖黃,沖淡男人深邃五官自帶的淩厲感,周時予今天穿着柔軟舒适的灰色高領毛衣,肩寬腰窄是天生的衣架子,筆直長腿包裹在黑色西褲下,再配上垂墜細鍊的眼鏡,整個人溫雅爾又禁欲。
隻是室内溫度偏高,男人冷白的臉頰泛起些不自然的薄紅。
四目相對,男人認真打量盛穗,目光不掩贊美:“盛老師今天很漂亮。”
不習慣被誇贊,盛穗避開視線在周時予對面坐下,發現手邊是一張菜。
六道菜品旁邊,都清晰标注了每一道的碳水量。
“這裡米飯是一百克每份,你可以按需求點,”周時予拿起圓盤上茶壺,倒好清茶轉到盛穗面前,“上菜時間大概是十五分鐘。”
菜單上的碳水标注和米飯分量,是為了她方便計算胰島素劑量;
特意預留的十五分鐘,又恰好時胰島素的起效時間。
巧合實在太多,盛穗從沒見過任意一家餐廳标注碳水量,唯一的答案,隻可能是一切都是周時予提前安排。
男人潤物無聲的細心和體貼都令人驚歎,很難不動容。
盛穗去室内洗手間打針,出來發現周時予人卻不在,估計是出去處理工作。
五分鐘後,服務生端着木質托盤進來,依次将小炒黃牛肉、香煎豆腐、幹鍋香辣蝦、荷蘭豆炒藕片、和周時予特點的黃金蝦湯鲫魚端上桌,一時間香味四散。
盛穗向來對吃都是敷衍了事,看到面前的色香味俱全,忍不住吞咽口水。
很快,周時予再次從後門進屋,見盛穗水眸閃亮,勾唇:“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盡管男人口吻風輕雲淡,落座時,盛穗還是看見他右手手背的小片绯紅,顯然是新添的燙傷。
她皺眉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沒事,”周時予若無其事地将手放下,“剛才不小心被燙到。”
這時另一位年輕服務生端着滾燙的冬瓜排骨湯進來,見到周時予就慌張地肩膀輕抖,縮起脖子。
盛湯端碗時,連盛穗都察覺不對勁,就見周時予慢條斯理地接過服務生手中的瓷碗,微微一笑:“謝謝。”
服務生又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地看向男人手背,滿腦子都是周時予在後廚熬好炖湯、讓他端出來,他卻不小心将湯灑在男人手背的畫面。
他忍不住想出聲道歉,沒開口就對上周時予鏡片後沉黑幽冷的眼睛,嘴角笑容卻溫和依舊,讓人隻覺得毛骨悚然。
“......”
疑惑地目送服務生逃也似的離開,盛穗仍不放心周時予的傷,從包裡找出燒傷膏放在玻璃轉桌上,轉到男人面前。
她怕學生食用,将膏體存放在瓶口有特殊設計的小瓶,沒想到也難住周時予。
“我來吧。”
見男人輕蹙眉頭,盛穗不疑有他地起身過去,輕松将蓋子扭開,食指蘸取少量白色膏體,小心謹慎地塗在周時予手背泛紅的地方。
或許是受傷緣故,指腹觸碰肌膚時,盛穗隻覺得男人體溫比想象中要高很多。
她彎腰專注塗藥,未察覺幾縷長發散落在周時予臉龐。
随着她動作,柔順發絲時而掃過男人側臉,伴着淺淡清香,帶起一陣無言躁癢。
周時予垂下的左手指尖蜷了蜷,啞聲道:“盛老師出門還帶着燒傷膏。”
“怕學生受傷,各種膏藥都會備些,”談起學生,盛穗不自覺地彎眉笑起來,“以防萬一。”
見她淺笑嫣然,周時予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軟:“能從事喜歡的職業,這很好。”
盛穗手上動作頓了上,低頭輕聲道:“你是第一個用‘很好’,來評價我工作的人。”
“其實我大學不是對應專業,機緣巧合才決定從事特教行業,所有人都說這份工作辛苦錢少沒前途,但我真的很喜歡。”
不僅相親對象,她從未主動和别人談起職業,周時予是第一個。
男人的豐富閱曆、良好教養和絕對資本,讓他擁有旁人所遠不及的包容力與榮辱不驚,連盛穗都忍不住想坦白傾訴。
上完藥,盛穗擡眸對上周時予目光,看他眼底不加掩飾的溫和笑意,無疑在獨處環境中增添幾筆暧昧意味。
寸許距離過近,她心跳錯亂半拍,收好藥膏回到座位,試圖轉移話題。
“我聽說成禾投資的行業很多,”最近肖茗成天研究成禾,盛穗跟着耳濡目染,“你都需要了解嗎。”
“判斷行業的興衰更重要,其他交由專業團隊分析,”周時予耐心解釋,“我是金融管理專業,但最初投資的項目都是糖尿病相關的醫藥行業,并不影響。”
為什麼會選擇糖尿病呢?
這個行業有如此大的利潤空間嗎、以至于能成為周時予的首要選擇?
盛穗身為患者難免好奇,不過也隻是心裡想想,面上還是安靜地低頭吃飯。
玻璃圓桌轉止,周時予特意将黃金蝦湯鲫魚停在她面前,湯汁濃稠、魚肉雪肥嫩,光是一眼就食欲大漲。
可鲫魚刺多,尤其小刺更是遍布全身。
舉棋不定時,對面的周時予淡淡出聲:“所有大刺小刺都挑出去了,可以試試。”
盛穗還是猶豫:“可鲫魚那麼多刺,能挑幹淨麼。”
“鲫魚刺多,但隻要刀貼脊骨沿着背部劃至魚尾,魚骨大刺就能骨肉分離,剩下的小刺也隻分布在三個部分:魚腩骨、魚背骨和魚尾骨。”
男人修長手指摁在玻璃桌面,不讓鲫魚湯轉走,低聲繼續娓娓道來:“隻要摸清魚骨的位置和形狀,再運用斜下刀和彎刀等不同手法,分别将魚骨拔扯出來,就能剔幹淨。”*1
描述過于詳細生動,盛穗甚至有一瞬錯覺,眼前這條鲫魚是周時予親自處理烹饪的。
她半信半疑地夾起給一片鲫魚,入口就感歎湯料鮮美與肉質順滑軟嫩,接連又吃了好多。
真的沒有刺。
盛穗忍不住感歎:“......我已經很多年,沒這麼暢快地吃魚了。”
“難以下咽的不是魚肉本身,而是會卡在嗓子的魚刺,隻要有足細心和耐心,去骨并不難。”
周時予見她水眸閃動、表情神态滿是驚喜,眼底笑意更甚,認為是時候該重回主題:
“婚姻也是這樣——如鲠在喉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錯誤的人。”
該如何委婉又直白的告知他有結婚意願、同時又不讓盛穗察覺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壓下湧動情緒,周時予雙手交叉放于面前:“過去的經驗或許讓盛老師對相親顧慮重重,但我想說,不是所有人都是周琦一樣的‘魚刺’。”
目光掃過桌上掃清大半的菜肴,男人笑了笑:“算是自誇,我廚藝還不錯,很擅長挑刺。”
盛穗明白他的意思。
周時予不該為别人的錯,成為她一票否決所有相親對象的受害人。
“我從沒想過,你會和周琦一樣。”
餐桌下的手緊張成拳,她并不擅長自我剖白,擡頭看向對面目光溫文的男人:“最初的拒絕,也并不是因為周先生有缺點。”
對方已經盡可能放平姿态,盛穗努力不讓自己說出“不配”字眼,知道這無疑是忽視對方努力:“周先生,您的條件太優越,周圍的女性應該都很優秀。”
語氣微頓,她終于坦白:“我始終不明白,您選擇我的理由。”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寬闊木屋内一時間,隻剩下砂鍋炖湯的咕嘟聲。
凝固氣氛壓抑難熬,讓分秒時間都被無限拉長。
盛穗不安地垂眸抿唇,腦海不受控地回想剛才的失言。
為什麼突然不說話。
是她語氣不好?還是不該拿他和周琦做比較——
“我選擇盛老師,有三點原因。”
周時予再開口時,聲線比平時沙啞幾分;男人溫和笑容變得鄭重,耐心地等待盛穗擡頭看他,薄唇輕啟:
“第一,家裡老人希望我能盡快結婚,但不想選擇身邊圈裡人——利益糾纏會帶來沖突,而我需要一段穩定長久的婚姻。”
“第二,我弟弟患有自閉症,我希望未來的妻子能接受他的存在、并且善待他——經過幾次相處,我認為盛老師非常熱愛特教這份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有意停頓,男人似是在謹慎斟酌措辭,幾秒後,目光重新落回盛穗雙眼,連語速都刻意放慢,
“你是我唯一想過要結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