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蒸騰着土腥氣,天氣急速變壞。
雷聲轟然大作,一場驟雨來襲。
信号燈紅了,要過街的人停在馬路兩邊。
有個推車的攤販沒有過來。他在等候的人們面前擺攤,大爺一口鄉音,熱情地吆喝生意:“熱騰騰的糖炒栗子,好吃的糖炒栗子喲。”
都市人有着相似的神色,木然的臉,疲乏的眼。等紅燈,有人刷手機,有人發呆,有人盯着路對面。
一輛起步的轎車速度飛快地撞向大爺的攤位,從左碾到右。
緊跟着它後面,又唰地開過幾輛車。
而等燈的人們愣是對着這驚悚的一幕,眼都沒眨;隻有唯一一人,身形一晃,往後倒退了兩步,被吓得傘都沒拿住。
這突然的動作,惹得好幾個人都對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離她最近的小女孩更是拉了拉她媽:“那個姐姐好怪呀?她怎麼了?”
她媽媽知道過了這街就是他們市的精神病院,趕忙沖她的孩子使眼色,小聲說:“你别盯着人家看。”
白日見鬼。
馬路,車流不息,一輛輛車飛馳而過,大爺和攤子卻毫發無傷地呆在原地……他們不屬于這個世界。
沒人看得見賣糖炒栗子的小販,除了林詩蘭。
見她目不轉睛望着他,大爺憨厚笑道:“小姑娘,來一份糖炒栗子嗎?”
大概知道當下的情況了,林詩蘭撿起傘,别開眼,裝作看不見他。
綠燈亮。
她匆忙路過攤子,趕往對面的街。
走得快的行人路過她身邊,背着的包勾住了她的手串。
禍不單行。
林詩蘭感到手被扯了扯,随即,腕上松了。
那串戴了好多年的珠子滾落一地。
那人說了兩聲抱歉,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林詩蘭沒有追究的心情,俯身去撿地上的珠子。
珠子那麼小,她又沒戴眼鏡。在地上找了一圈,整串珠子隻撿回一顆。信号燈已經進入倒計時的讀秒,隻好先過街。
等一輪的紅綠燈過去,林詩蘭戴上眼鏡再去撿,根本已經無法再确定其他珠子的去向。
對着馬路發了會兒呆,她認了倒黴,把珠子丢進包裡,放棄了。
此時,如果你能看見林詩蘭所看見的,你會發現,她傘沿雨水滾落的速度比旁人的都快,因為,有道細密的雨幕始終如影随形地纏着她。
它耐心地等待能淋到她的機會,宛如一隻流着口水等肉的哈巴狗;亦步亦趨地,一路跟到醫院。
林詩蘭打着傘,目不斜視地穿過醫院大廳,進到電梯間。
後她一步電梯的大姐,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電梯是你一個人的?室内撐什麼傘啊?神經病。”
她話音未落,林詩蘭的胳膊伸過她,按了電梯:2樓,精神科A區。
大姐噤了聲。
出電梯,雨沒了,林詩蘭收傘。
按預約取好号碼,她坐在椅子等待排到自己的順序。
手腕空落落的,她右手搭着左手,來回摩挲着。
——不舒服,身體,心理。
林詩蘭打開包,扒拉幾下,找到那顆僅存的手串圓珠。它躺在包底的角落,在藥片藥盒覆蓋下,一個難以找到的縫隙裡。
她記得手串原本是灰藍的。
現在看來,隻剩下灰色。
肩膀好沉,她佝着背,縮着肩,兩隻手揣進帽衫的袖子。
等候區的LED電子屏刷新,機械聲播報道:【請119号,林詩蘭,到一診室就診】。
她正要起身,後一排的位置咻地站起來一個人。
“林詩蘭。”站起來的那人叫了她的名字。
聲音有些耳熟,林詩蘭回過頭,他的聲音再高了一度:“真是你。”
她擡了擡眼鏡,望向他。
小夥是單眼皮,臉頰邊有顆小紅痣;頭發沒太打理,翹着幾根亂毛,笑容倒是璀璨。
這張臉被她在腦海中搜尋了幾個來回,終于對應上了名字。
“譚盡?”
家住她家對樓的皮孩子譚盡。他哥是她認識的學長,成績優異;這個弟弟,也挺聰明,但他太鬧騰了,跟她打小合不來,沒什麼交集。
“你記性不錯。”被她認出來,他立刻不把自己當外人了,腦筋一轉,和她開起玩笑:“不過,你還是想錯啦。其實,我的名字叫——譚小明。”
這個沒頭沒腦的冷笑話沒有逗到林詩蘭。她沉默地看着譚盡,後者正捂着嘴撲哧撲哧樂。
“患者林詩蘭在嗎?”護士來催人了。
“在。”
林詩蘭舉起自己的診療卡,利落地結束了與他的這次對話:“我先去了。”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常規問診,統共不到十五分鐘,林詩蘭出了診室。
她打算去一樓拿藥。
路過等候區的時候,再度被那個聲音纏住。
“林詩蘭。”
譚盡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
“好險,我就想着去買果汁的功夫,你會不會正好出來。剛才果汁打翻了,得虧我沒先去洗手,不然你就走了。”
“……”
她生分地與他拉開距離:“有什麼事嗎?”
他看她手裡拿着藥單:“你看完病了?”
林詩蘭點頭。
“醫生說是啥病啊?”
他們有熟到問這種問題嗎?她不太樂意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