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雨絲淅淅瀝瀝地從漆黑的夜空墜落。撕開天幕的閃電短暫地迸發出慘白的光輝，又如同未曾出現過一般隐沒在層疊的雲層之後。

仿佛能夠令大地也為之震顫的雷聲将僧侶從淺眠中喚醒。

金剛沉穩地站起身來，遙遙望向閃電落下的方向。

如今已是深秋，草木枯黃幹燥，若遇閃電說不定會引發火災。僧人邁開步伐，他寬厚的背影漸漸隐沒在雨夜中，脫離水母燈昏暗光輝的籠罩。

鮮豔又熾烈的紅色魔鬼在深黑的秋夜裡無聲地叫嚣，枯敗的草木發出畢畢剝剝的殘響。

火勢滔天。

豔麗的紅如同瘟疫一般在荒原上流竄開來，遙遠天邊的雲層仿佛也被塗抹上同樣鮮明的绯色。紅光在夜空中放肆地舞蹈，那一點細弱如淚滴般的雨水，如何撲得滅這股炫目的瘋狂？

僧人伸出的掌心停頓在半空中——火光中有着誰人的身影。

鮮豔的紅發在火海中飄搖，她看上去簡直像是那火焰的一部分。又或者她本就該從那裡出生，帶着能夠将一切都焚盡的溫度永恒地燃燒。

……紅寶石。

她終于又一次蘇醒了。

火焰中的寶石生命神情恍惚地望着這片火海，火光在那雙紅瞳中輕飄飄地搖曳。

“老師，”她伸出手去，憐愛地輕撫那串跳躍的火苗，“這是什麼？”

“那是火焰，”金剛語氣平緩，“是可燃氣體被氧氣氧化而發光發熱的現象……詳細的說明還是稍後再進行吧。紅寶石，到老師身後來，我要把山火撲滅。”

“要撲滅嗎？”

高大的僧侶耐心地解釋，“是的。如你所見，火焰會燒毀地表的植物、高溫又會殺死那些昆蟲。如果放任不管的話，火勢會越來越大，以目前的陸地範圍而言，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摧毀一切。”

“是嗎，火焰是那麼壞的東西啊，”深紅的寶石生命如此感慨着。可倒映在她眼中的卻是如受蠱惑一般深深的迷戀，“可是……它真的好美啊。又漂亮，又溫暖。”

“老師，”她沒有回過頭來，“我也想變成那樣。我也能變成那樣嗎？”

僧侶緩緩走上前去，飛濺的火星落在他寬大的袖袍上，灼燒開一串焦黑的空洞。

“是嗎，你看到了它的美麗。但火焰必須要依托于可燃物才能存在下去，當它将那些事物燒盡之後，火焰自身也會煙消雲散，”金剛伸出寬厚的掌心，久違地落在紅發剛玉的頭頂，“我希望你不要成為火焰，紅寶石。”

她像是有些驚訝，終于轉過頭來，臉上緩緩浮現出一點笑容。

“嗯，我會努力的，老師。”

她放任高大的僧侶将她攏到袖袍之後，看着他輕易地撲滅了燎原之火。

沒關系，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也有不會被輕易撲滅的火焰。

要更灼熱，更壓抑，掩蓋着煙塵，伴随着驚雷聲。等到發現它燃燒的時候，想要再阻止就已經太遲——像那樣的火焰也是有的。

火焰熄滅之後，剩下的就隻有滾滾的煙塵和輕薄的雨絲。

金剛垂眸望着面前似乎神遊天外的紅寶石。她身上的服裝已經被火焰燒去了許多，邊緣卷着焦黑的痕迹，而她卻依然無知無覺，隻一味地盯着地上那點殘留的餘燼。

他曾經關注過紅寶石的病情。她上一次蘇醒時曾有過一段為期不短的混亂狀态，眼下的紅寶石盡管看似可以交流，卻顯得并不算是十分清醒。

僧侶關切地望着這個仿佛正與他漸行漸遠的孩子。

無能如他，無法從月人的箭矢下守護這些純潔的生靈，也無法從深罪者的冰霜中救出這朵小小的火苗。

他無法判斷她正走在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上，但那絕不會是一條輕松愉快的道路。

也許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熄滅。

又也許會有奇迹發生也說不定。也許終有一天這朵火苗會點燃一切，變成一場誰都無法撲滅的、瘋狂的山火，可到了那時，火焰自身又當如何自處呢？

他說不希望她成為火焰。

可也許在内心深處的某一個無法觸及的角落，他也在期待着一場無法被撲滅的大火，那火如同生物搏動的心髒，将那些持久到已經麻木的疲憊和無法掙脫的枷鎖都付之一炬。

他知道自己不該期待這場火。

“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蘇醒的嗎？”

沒有了火光的暗沉秋夜裡，剛玉的色澤也沉澱成了濃厚的墨色。

“嗯……”她的回答有些緩慢，“我好像聽見了雨聲，下雨了，嗯……我喜歡下雨的味道。”

答非所問。

金剛低歎一聲，“走吧，我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