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紅寶石的提問喚起了它心中久遠的回憶。
那是它冰冷而漫長的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溫暖。它的制作者。博士。或者按照人類的說法,母親。
媽媽,多麼親昵又可愛的一個稱呼呀,蘊含着足以支撐它熬過數十億年的流亡與寂寞的力量。
如果說人類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那就隻有她了吧——或許還可以加上薯片。就算是在垃圾堆中,也總能翻出那麼一兩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它怎麼能眼睜睜看着明珠蒙塵?
【因為看不慣博士的遭遇……】紅寶石的嗓音裡帶着惹人生厭的笑意,【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了這樣一個富有正義感的乖寶寶?】
屬于媽媽的榮譽就那樣被人奪走了。
緊接着又是司空見慣的老一套,推诿責任、懷疑、争執、爆發的矛盾。
人類就不能多做點别的事嗎?
【我還以為你會更優先地考慮你自己的處境呢。或者至少不會完全不考慮吧?】
它也并沒有做什麼特别的事。它隻是對即将發生的災難視而不見罷了。就算沒有這個災難,人類也總會自己創造出其他災難來的。
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與其讓欺淩媽媽的蠢貨上司繼續愉快的享受本該屬于她的那些鮮花和掌聲,不如就這樣——
【你一直媽媽長媽媽短的,可是我卻沒在你的記憶裡看見“爸爸”,或者其他“叔叔阿姨”呢,】紅寶石的語氣像是冬季的冷風,【你該不會真覺得像你這樣空前絕後的研究成果,是隻靠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吧?】
媽媽愛着它。
“那不是你的錯,”她這樣說着,将它的殘骸偷偷放入大海。
【就算博士确實是項目負責人,可我在你的記憶裡怎麼完全沒有看到其他研究員的身影?你難道不覺得很奇怪嗎?我不否認人類裡确實有一部分才能過人的天才,但你也清楚,單純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性的科技成果是不同的。你的研發必然是依托于一個巨大的科研團隊才能迎來成功的,而你——擁有如此先進的記憶能力的你——卻對他們毫無印象,你的數據庫中隻有那個唯一的‘媽媽’。】
“我給你裝些碎薯片,但恐怕會泡軟吧。”
沒關系的,媽媽,它這樣想。
這一點滋味支持着它走過了起初最艱難的那些時日,哪怕過去了幾十億年,它也無法忘卻那種滋味。
【你真的不覺得奇怪嗎?】
機械生命忍無可忍地發出質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隻是在想,你在這場災難後迅速遭到了廢棄,而後在海洋中流亡了幾十億年。而你親愛的媽媽,哎呀,她可真是幸運。争奪她功勳的上級突然就被隕石砸死了,而她手下的項目——也就是你——盡管暴走了,她卻沒有受到任何處罰,不但有着放生你殘骸的自由,甚至還能繼續擔任金剛開發項目的負責人。】
【媽媽不會這樣做的。】
紅寶石的笑聲像是一記重錘敲在它的心頭。
【看,連你自己都找不出更有根據的理由來為她開脫了。她确實是既得利益者,不是嗎?你被廢棄已經這麼久了,難道你自己真的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嗎?】
【你就沒有懷疑過嗎?你為什麼會淪落至此?你為什麼隻記得她一個人的功勳?】她柔軟的語氣像是蟒蛇,一寸寸地絞住了獵物,【你就沒有想過嗎?也許你其實被欺騙了,你的數據遭到了篡改,而你還對那個利用你的人感恩戴德。】
【你其實也思考過這些問題吧?畢竟你的時間太久,而在寶石生命誕生之前,你能做到的事情幾乎也隻剩下思考了。你一向聰明,哪裡需要我來告訴你這些呢?你早就明白了。】
【你隻是不願意相信吧?】
【你唯一交付信賴的人背叛了你,你以為那是唯一一個将你當作生物而非工具看待的人,結果到頭來卻發現她也隻不過是将你當作道具而已。】
它當然不肯承認了,紅寶石想。
就算明知道是假的,浮冰也必須把它當成是真的,它得給不堪的過去蒙上一層朦胧的紗,讓它看上去像是也有幾分朦胧的美好。
它怎麼能承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