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年輕夫婦因為事發突然,把孩子托給戴着口罩的家中司機,讓他把孩子帶回家。
“劉哥,你怎麼突然戴口罩了?”
劉哥咳嗽了幾聲,嗓子沙啞,聲線變動也就不顯得奇怪:“可能是感染了不知名的病毒,先生,夫人,你們把小少爺放在後座兒童椅上吧,我會開窗通風的。”
女人說:“這樣也好。麻煩你了。”她擔憂地把孩子放進去,男人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時間不夠了。
私家車朝着家的方向快速駛去,在夫婦看不到的地方打了個拐。
這個嬰兒就這樣被拐到了那個村子。
沈老二一臉不可思議:“你媽的你拐個嬰兒過來幹什麼?誰他媽給他喂吃的?”
“劉哥”是王勇,他朝沈老二吐了一口唾沫,說:“他爹他媽有錢,找他爹他媽要。”
沈老二還是不接受這個孩子就這麼歸自己了的結果:“我告兒你,我可養不活這東西。”他用腳嫌棄地踢了踢地上睜着眼睛的嬰兒,“他擱我家就一賠錢貨,我沒工作啊,你跟那娘們說去,叽叽歪歪的。”
王勇叫住他:“老太太已經答應了,你不樂意有點晚了。”
“神經病。”沈老二罵了句,這個時候老太太對他還有點威懾力,不情不願地答應了:“行,放我家。”
沈迎吃不起好東西,或者說,沒人給他吃好東西。沈老二不喜歡他,他先前去醫院查了,他自己生不了,氣得要死又不能跟别人說,隻好把氣都撒在這個理應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嬰兒身上。他女人也不喜歡沈迎,覺得他是沈老二外面的種,反正不會是自己的孩子,看着就惡心。
他倆是坐吃山空的典型,平時隻愛把自己搗拾得舒服,哪管别人到底有沒有錯。最後還是沈奶奶叉着腰讓沈老二去買奶粉罐罐,沈老二去城裡一趟,帶來一堆臨期奶粉。
沈奶奶年紀大了,走不了山路,隻能忍氣吞聲讓沈迎這麼喝。村子裡其他人沒人能幫她。沈迎隻要能保證活着就行,管他能不能活好。而且,體弱多病不更能彰顯他們收留孩子後花費的精力多?大家夥算盤打得啪啪響。
村裡的赤腳醫生倒是還憐惜這個孩子幾分,醫者仁心,他生活在這裡也是被強逼的,村子裡沒人學醫。
于是沈迎就在一口奶粉一口草藥的日子裡長到能夠說話了。
這個時候沈老二才想起來應該給他起名字。其實是沈奶奶逼的,因為沈奶奶覺得既然名義上是他的孩子,那他就得負責。但是這小孩連族譜都沒上,當哪門子的沈老二的孩子。當時沈老二剛從幾個村子聯合組建的賭場裡出來,眼睛賭得紅彤彤的,同時也有喝酒的原因。他大着舌頭說:“赢錢!就叫呃……沈赢!”
沈奶奶抱着孩子走了,徒留沈老二坐在地上癡癡地笑,被酒精麻痹的大腦甚至想不起來罵她和這個孩子一頓。
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間裡沈奶奶絞盡腦汁地想,把“赢”變成了“迎”。于是沈赢就叫沈迎了。
她愛憐地拍了拍這個睜着烏溜溜的眼睛不哭不鬧的孩子,在心裡重拾破四舊之前的信仰,祈禱有誰能救這個孩子,讓他的雙眼可以看見山溪之外的世界。
沈迎握住沈奶奶皮膚松散皺紋清晰的手指,笑:“奶、奶奶……”他用自己的方法笨拙地安慰她,即使他還不知道沈奶奶的情緒是什麼,自己又感受到了什麼。
他不想讓奶奶傷心。
沈奶奶知道,不管怎麼樣,沈迎就是她孫子了。
在沈迎七歲之前,他都是跟着沈奶奶一起過的。沈奶奶見過自己丈夫教書,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就要懂仁義禮智信。她還記得戒尺的聲音,打在手心裡,聽着她都下意識疼。沈迎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顧慮,他不會被打手心,他五歲之後天生那麼乖那麼聽話,看起來什麼都能懂,隻要别人願意教。五歲之前也是嚴謹認真的乖寶寶,像一顆竹筍,很快就會抽條。
她不知道的是沈迎其實沒那麼聽話。
沈迎快五歲的時候,沈奶奶生病了。他跌跌撞撞去找奶奶口中的他的爸爸,想讓他找人給奶奶治病,因為他不知道醫生在哪兒。
後來的作文裡“媽媽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背着高燒的我去醫院”的情節現在反過來發生在沈迎身上,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營養不良的身子頂着寒風終于來到爸爸的家。爸爸的家和奶奶的家不一樣。奶奶說那是她和爺爺以前住的地方,很有意義,但爸爸的房子沒有意義,即使爸爸的房子看上去住起來會很舒服。
村裡的人都是一樣的,一般情況下沒人會鎖門,鎖門才會顯得怪異。沈迎費力推開沉重的木門,燈光外洩,男人和女人在客廳就開始魚水之歡。
被陽光炙烤過的焦黃的肉,還有常年躲在衣服裡的白膩的肉,在沈迎眼裡混在一起,抖動着,有節奏地起伏着,又猛的僵住宛如出征前鼓舞氣勢的最後一個高亢的音符悠久昂揚。
他那時候的視力還很好,能看見漲起的紫茄子驟然洩氣,還有骨碌碌滾落的竹筍,在地上沾滿灰塵。
一個東西飛過來,沈迎腦門流出血。是煙灰已經黏在底部的煙灰缸。但他還是隻單純地因為疼痛快速眨眼,一邊捂着莫名其妙想吐的胃一邊帶着哭腔說:“奶奶……生病了……爸爸。”
他的“爸爸”喊得很輕,像幾乎沒有。
“你媽的小禍害連個稱呼都不會喊。”男人不耐煩地說,“滾!”
“爸爸……”他依舊喊得很小聲,到需求的地方才拔高聲音,“那您能告訴我,醫生在哪兒嗎?”
男人眼珠一轉:“出去使勁往左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