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好幾年前,她和我說要去鄉下支教。我不樂意,但耐不住她那大小姐一意孤行的性子。
韓玉槊冷笑一聲。
要是早知道她最後會因為一時善心落得那樣的結局,就該我去幫忙。
沈朝聽就是她的目标之一。後來成了宋大小姐的一對一救助對象。
宋明莘說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兩隻眼睛都沒有光,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反正她感性地給我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信,全都是她觀察的沈朝聽。
什麼看上去兇兇的吓她一跳,平時呆呆的有點可愛,頭發很長,有按時清洗,但亂糟糟的。
體能很好,溜得很快,不是宋明莘那種大小姐一樣的體虛。
總怕被逮着。不是皮猴,單純的害怕看見外來人。但後來她發現似乎是因為她總愛耀武揚威地手拿戒尺以提高自己的威信,然後每次看到她,沈朝聽都會下意識覺得她下一秒會拿出戒尺打他。
沈朝聽這個名字也是她給起的,以前叫沈迎。為什麼叫,她沒說。
之後說開了,不是所有老師都會拿戒尺打人。打人的是壞老師,他應該反抗。
宋明莘在信裡寫第一次正式見面,沈朝聽暈倒在她授課的教室外面。
家裡挺慘的,差點被賣進賭坊當老闆任人揉搓的小金絲雀。他爸他媽不管他,有個奶奶天天躺床上,身體壞得要命。
說回前面。宋明莘發現他身上特别燙,急得立刻就奪命連環call讓宋叔沈姨派直升機來,把他帶到外面看醫生。
比直升機更快的是村裡的赤腳醫生,他可憐沈朝聽,把什麼都和宋明莘說了,煽動了宋明莘的恻隐之心。
一起來到這座城市,宋明莘認真小心地呵護他,一四年八月十七……宋明莘和沈朝聽旅遊回來,回來的路上車禍。為了保護沈朝聽,宋明莘死了。
“之後我就不知道了。”韓玉槊說,“宋明莘很注重保護他的隐私,在鄉下時是沒人可以說,她的情緒發洩受限制了,來到城市之後她覺得應該讓沈朝聽抛棄以前的事,更不提了。”
韓暮生皺眉,沒想到是這樣的以前。
“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一起生活十幾年,韓玉槊要是聽不懂他的話外之音就算白過了:“人家不要我的幫忙,心裡愧疚着呢,沒反過來幫我就不錯了。”
韓暮生不贊同:“他愧疚什麼?”
韓玉槊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宋明莘是自願的,他不要想太多。那會兒他才十六七歲吧,眼珠子通紅的看着我。”韓玉槊回憶,“然後一字一頓地跟我說。”
沈朝聽雙目含淚:“就是我的責任。
“你不要……把我和她分開。”
不小心點進一位粉絲剪的cult裡,屏幕中,少年表情隐忍。
那是沈朝聽飾演的早戀被發現的懦弱少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反抗父母。
沈朝聽退出再看一眼标題,“清純少年合集”。他沒忍住笑出聲,想自己居然還有這麼個形象。
他演的角色确實多。八年,一開始是什麼角色都接,然後是隻要不降咖位、劇本看得過眼就能接,最後,也就是到現在,演角色基本上是挑劇本和還人情。
剛剛的少年是他早期的作品,隻能接點無腦校園網劇,扮演當下熱門的性格标簽,病嬌、清純、高冷,他都要信手拈來。
劃掉這個頁面,沈朝聽微笑着耐心聽醫生的叮囑。旁邊的護士小姐是他的粉絲,臉上的表情擔憂又期待。
她是沒有事情的,驚鴻一瞥看到自擔,于是興沖沖毛遂自薦。
等醫生離開,沈朝聽主動開口:“你似乎格外激動。”
“你是我的粉絲!”女孩臉頰紅紅,話說出來才意識到不對,“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粉絲……”
沈朝聽習慣性的微微歪頭,故作俏皮:“那麼,我的偶像,你願意收下和粉絲的合影以及粉絲的簽名嗎?”
“超級願意啊……”女孩興奮地拿出手機,得到沈朝聽的許可後抖着手拍下一張照片。由于過于緊張,沈朝聽的臉略略有些發折變圓。他笑着調侃:“看來我在偶像眼裡,是一個被筷子夾過的包子形狀啊。”
“口誤口誤啦……”女孩讪讪,被自己偶像調侃,面上的粉色不褪更深。她跑回自己的常居地翻箱倒櫃地去找能讓沈朝聽簽下名字的白紙:“我回來了!”
沈朝聽略一思忖:“飯做好了,洗完手快過來吃。”
王晴眨眨眼,滿心滿眼都是“好萌”兩個字。
所以果然是男媽媽吧……朝聽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偶像嗚嗚嗚。她期盼地把紙遞過去,一雙眼睛忽閃忽閃。
韓暮生聽完沉默良久,不知道說什麼。
韓玉槊拍拍手:“總而言之,我知道的能說的全都告訴你了。剩下的你的戀情怎麼處理,這就都是你的事了。”
她提醒:“但我不得不說,面對他,你必須要做好你以為的‘白眼狼’的準備。”
韓暮生擡眼:“怎麼說?”
“我少數幾次在他在的時候去宋叔沈姨那裡,多多少少能聽到傭人的閑言碎語,什麼‘天天擺着一副死人臉’‘像個讨債鬼’‘小姐怎麼能看上這種人’‘老爺夫人心地善良’之類的話。在他們眼裡,你那男朋友就是個沒良心的野狗,能到宋家全靠宋明莘好心,等宋明莘一走,他們就會開始自己的‘護衛小姐’之路。”
韓暮生眉頭快要打結了。他問:“宋叔沈姨怎麼說?”
“當着我的面他們肯定不能說什麼。我看到的是在宋明莘去世之後,他們好幾個月不願意回那個有宋明莘記憶的家,連着大多數傭人都辭職了。我當時打聽過……”韓玉槊回憶,“後來是沈朝聽自己遣散的。那段時間宋家的燈沒亮過,正門也沒人走,整天漆黑黑的,沒人覺得裡面還有人居住。有時會聽到野貓發春一樣的叫聲,但好像很快就被循聲過去的貓科愛好者制裁。”
韓暮生冷着臉:“這理由你信嗎?”
韓玉槊聳聳肩:“我不信。
“但不由得我不信。”
她眼神一閃,警告:“談戀愛就談戀愛,你不要想着多管閑事。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沈朝聽和他們之間還橫着一條親生女兒的命。”
韓暮生聲音悶悶:“我知道。”
手機裡先前提出的要求已經被對方滿足,那些人還沒走。韓暮生逃避的,又面對現實的急匆匆準備出發:“我今晚不回來了。”
“等一下。”
“怎麼了?”
韓玉槊沉默一瞬,問:“我一直有個問題。你為什麼會愛上他?”
韓暮生沒料到是這個問題,沉思片刻後回答她:“倒也說不上什麼沉重的感情。
“最直接的,我對他的印象,還有直接從字面理解……有一句詞很合适。是納蘭容若的那句‘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反正我看到他,就覺得和他有關的所有東西都會讓我變化了。”
韓玉槊目送他離開。
“一個人在回憶裡生活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良久,韓玉槊的聲音響起在隻有她一人的客廳裡,“宋明莘,你算得真準,我這個蠢弟弟的确會愛上他。”
她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即使不是我那個蠢弟弟,你也能使喚動我去警告那個人一遍。
“現在我做過了。宋明莘,我不會再幫你了。”
又過了許久,她不甘心的聲音才再次落地。
“你連一句遺言都不是給我的……我恨死你了。”
收拾好心情,韓玉槊回了自己房間。
她其實有一點沒說。她曾經和年幼的沈朝聽見過,那時他還是沈迎。不是宋明莘要她幫忙,是她自己看不過眼。但就像那時候她耳朵聽到遠處的吵鬧聲立刻拉着好友跑了一樣,沈迎也能猜到自己的結果,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永遠都是那麼甯靜和包容。
韓暮生不知道别墅裡自己的姐姐在說些什麼。他看着眼前被打手禁锢住的貪财之徒,面無表情:“是誰讓你們去沈朝聽公司鬧事?”
為首的男人目光慌亂:“什麼沈朝聽?……俺在找俺們村的沈迎!”
韓暮生冷眼看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真是想不通,你們那麼破的村落裡,居然會有賭坊這種東西。
“能拿基本工資的,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回來。”
“好奇之下,我查過那些人的家庭……”他冷笑,“你猜怎麼樣。”
韓暮生滿意地看對方臉色一瞬間煞白,随手撿起一塊掉落的樹皮,用粗糙的那一面拍男人的臉:“現在,說清楚。
“關于沈朝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