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在比較遠的地方停下車,在後視鏡前面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一夜未睡的臉色變得好一點。鞋裡也塞了柔軟的墊子,傷口還是讓他有些難忍。小臂被長袖遮住,沒有傷口有機會露在外面。
他步行到村口。
沈朝聽視線落在郁郁的竹林,這麼久過去了,它還沒有枯。最上面有白色的東西在閃,沈朝聽湊近去看,發現是竹子的花。
沈朝聽眼睜睜看着離他最近的那一朵似乎是在風的吹拂下微微搖動,片刻後鼓脹成一個小氣球。整一穗模樣低低的,像稻谷。他抽神想,稻谷早該熟了。小氣球急促地晃蕩幾下,幾乎要探到沈朝聽臉上。微癢的觸感讓他回神,然後就看見它炸開的樣子,憨态可掬,怒放的一抹潔白。
他收整好笑容,大步走進去。
夏天太燥了,現在還是午後,幾乎沒人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門。他特意挑了運動鞋,以防落在地上有明顯的動靜。左拐右拐,終于找到将墜未墜的小木屋……
的遺址。
山清水秀一下就失去了顔色,鳥語花香也全然聽不到聲音。
也是。他們怎麼可能會留着那麼一個破爛的房子。也許當時都是特意翻出來隻為了磋磨他和奶奶的。沈朝聽還記得那時候他的父親——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去賺錢,就要害奶奶一輩子住那個四面漏風的屋子,奶奶是他害死的。然後沈朝聽就答應了。但是那個父親沒兌現諾言,奶奶還是住在那裡。隻是奶奶可以盡量睡得暖和。隻是需要沈朝聽把自己的被子也貢獻出去,再把煨熱屋子的爐子盡量燒得明亮。奶奶可以睡得很香。
沈迎就算了。
沈朝聽指尖輕輕滑過陽光下的微塵,露出一抹苦笑。他以為自己看到物是人非的變化會崩潰,會被刺激得當場犯病,可似乎是因為幻想了太多太多次了,也可能是因為比這更痛苦的他在更年少承受力更弱的時候經曆過,他此刻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韓暮生,想起那個裝得很聽話但眼神一點也藏不住的年輕人。黝黑的眼睛透亮,像深深的石頭,有種超出同齡人的沉靜。
應該會有很多人喜歡他吧,在學校。沈朝聽想。
他蹲下身子摘掉那朵被太陽曬得蔫巴的小花,它身姿皺縮,精神萎靡不振。
沈朝聽沒再走進去,轉身離開這裡,留給土地一片快要被完全蒸發的洇濕。
走了幾步,他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伴有輕微的呻吟。高溫壓得聲音聽不清,他眼前也出現雪花,耳朵裡有尖銳的電流聲。他心下一緊。能夠他聽到一定是離他很近,但沈朝聽又有些疑惑,他們已經這樣不避人了嗎。
明明小時候還會先藏起來,小沈迎發現的時候還以為世界上有鬼,到現在都會害怕。
沈朝聽垂下眼眸,右手輕輕撫上心口。那裡有威脅他命留下的刀疤。
悄步走過去,是失蹤的林墨。他周圍沒有人,不知道都去了哪裡。束縛手腕的麻繩已經松開了,但人昏迷在地上。剛剛吸引自己的,可能是他的呼吸。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那麼微弱,卻那麼清晰。
不遠處傳來更大的哭叫聲,沈朝聽沒管他,循着聲音找過去,看到烏泱泱一大群人,愣住。
韓暮生被太陽曬的熱得要命,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但威脅人的能力還是很在線。正在他要找農家辣椒油的時候,餘光瞟到院子門口好像站了個怪熟悉的人。
……
卧槽。
怎麼這麼快?他腦子裡一瞬間隻有沉默和驚訝飛過,準備直起來為了配合大佬坐姿的腰都僵住了,然後看見那個男人一步一步踩着硬實的土地走向他,陽光照得男人臉色蒼白得像個鬼,嘴唇沒有絲毫血色。隻有頭發是黑的,現在也顯出飄然欲碎的顔色。
男人微張嘴唇:“你怎麼來了?”
這種情況顯然不能說是來旅遊的,韓暮生沒想到自己才要不演就遇見沈朝聽。怎麼也沒人報信?他暗暗瞪向旁邊守着的人,目光掃過為了裝正派準備的對講機才想起來斷網了。
……失策。
韓暮生站起來扶住沈朝聽,把他往屋裡帶:“我在網上刷到聽聽老家是這裡,我就來湊個熱鬧,萬一被他們爆料對了呢。”他裝乖地教訓沈朝聽,“大熱天的,腳傷還沒好怎麼就出來玩?還穿那麼多。”說着,他伸手要幫沈朝聽脫下外套。
沈朝聽反應很大地啪的一聲拍在韓暮生手背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紅痕很快浮現。他身體發着抖,像農民在篩的糠,也像被寒風卷起的落葉。韓暮生沒顧上自己的手,輕輕拍他的後背,溫聲安撫:“聽聽别怕……我不碰你衣服了,我們進屋子裡開空調好不好?不脫衣服了,溫度打低一點。”
他領着沈朝聽進身後的房子,讓沈朝聽在沙發上坐好,忙去找空調遙控器。
沈朝聽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情五味雜陳。
他肯定調查自己了。沈朝聽想。
沈朝聽倒是無所謂隐私不隐私,他的确不喜歡别人管得多,但眼前的人是他的戀人。戀人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隻要不是離開他。
但是他還沒做好讓戀人知道過去的準備。
現在韓暮生比計劃提前知道了,知道了所有不堪的事情。沈朝聽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一個好面子的人,但眼下他就是好面子,他想到韓暮生知道他過去的事情他就惡心,就害怕,就想要立馬從這裡跑出去跑得越遠越好不想聽見韓暮生和他說任何一句話。
這是不對的。他知道。這是錯誤的情感。韓暮生從他這裡得不到信息,動用自己的能力去查是正确的,每個人都有使用自己手中權力的自由,隻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就像韓暮生有查自己過去的權力的自由,自己沒有掩藏過去的權力的自由。
沈朝聽又想,他為什麼表露出來,是不想裝了嗎?
是要揭露所有事情,然後好逃離自己嗎?
沈朝聽死死地盯着韓暮生的背影,生怕他下一秒就借找空調遙控器的理由害怕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
韓暮生找到遙控器回來就看見沈朝聽一雙褐色眼睛烏沉沉的,隻看向自己的方向。他倒沒覺得可怕,反而感覺很萌,像貓貓監督鏟屎官不要外出偷貓一樣。
不過貓貓有點不自信了,他想。有這麼可愛的貓貓在家裡等着,鏟屎官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都把貓貓帶在身上,哪裡會想看别的貓。
韓暮生興高采烈地走到沈朝聽旁邊,剛準備和他說說話,就察覺他有想跑的意思。
怎麼突然就變了?韓暮生一頭霧水,手上下意識使勁把沈朝聽拉回床上坐好。他其實有點嫌棄這張床,可沈朝聽應該休息……他慢慢神遊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