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朝聽就成了宋家小院裡的一員。他暫時還沒辦入學,宋明莘覺得應該先帶他四處逛逛,适應和人的相處。
她當着沈朝聽的面朝他擡起手,沈朝聽下意識閉上雙眼,身體抖了下。
“看。”宋明莘指着他對父母說,“他已經應激了。”
宋明莘緻力于通過各種把應激改變為玩笑的形式弱化他的恐懼。也許是有用的,沈朝聽想。反正,他隻是害怕,不是因為别的什麼……反正,說不清楚。
就這樣迷迷瞪瞪地過着也好。沈朝聽沒問奶奶的墓在哪裡,宋明莘主動提了出來。她說奶奶留下了遺書,她一輩子被困在那個村子裡,也困在自己錯誤的想法裡,死了,她想去廣闊的地方看看。
“所以,奶奶現在在每一條河裡。”宋明莘這樣告訴他。
沈朝聽輕輕點頭,這樣也很好。奶奶自由了。
這天,宋明莘帶來了一對姐弟。
姐姐長得有點眼熟,弟弟沒見過。沈朝聽不甚在意地趴在門縫上看了一眼,悄悄關上房間門。
宋明莘敲門:“朝聽?看姐姐給你帶誰來了?”
沈朝聽搓搓臉頰,朝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一個笑。眼睛也亮晶晶的,然後拉開門,拘謹又好奇地問:“怎麼了?……姐姐。”
“那個姐姐叫韓玉槊,玉石的玉,橫槊賦詩的槊。小朋友叫韓暮生,暮色四合的暮,生機勃勃的生。”宋明莘耐心地向他介紹,順手理了理他沒折好的衣領,然後朝着那兩個人說,“這是我弟弟沈朝聽,跟我媽一個姓,卓月朝,口斤聽,清晨的意思。”
沈朝聽是第一次正式見這兩個人,即使對方已經知道了,她也要好好介紹。
韓玉槊神色複雜地看着沈朝聽。
沈朝聽輕輕地彎着眼睛,弧度剛剛好。韓暮生好奇地打量他,突然把自己脖子上的玉墜解了下來。
遞給沈朝聽。
沈朝聽一時有些不解,下意識看向宋明莘。宋明莘朝他笑笑沒說話,手揉了揉韓玉槊的腦袋。韓玉槊開口:“你拿着吧。他是喜歡你。”
親姐都這麼說了,沈朝聽雖然忐忑,但在宋明莘的鼓勵下還是接了過來。他也揉了揉韓暮生的腦袋,八九歲的孩童,眼珠子烏溜溜地直看着他。
“謝謝你喜歡我呀。”沈朝聽俯下身子在他耳邊小聲說。
韓暮生突然伸出手拉住沈朝聽揉他腦袋的那隻手。沈朝聽一愣。
韓玉槊解釋:“他喜歡你,所以想靠近你。”她恨鐵不成鋼地輕輕踢了韓暮生小腿一腳,“有什麼話自己說,把你姐當傳聲筒用?”
沈朝聽看着他,詭異的,心裡升起一種同類的憐憫之心。他把韓暮生抱起來——比他現在的體重輕不了多少——踉跄了一下。
韓玉槊總是瞅沈朝聽,欲言又止。沈朝聽好像根本沒認出來她,捕捉到她的視線的時候就微笑。韓玉槊氣悶地收回視線,也不管隻會盯着人家看的弟弟了。
沈朝聽把韓暮生抱到沙發上就松開了手。韓暮生一點動靜也沒有,唯一的反應是看到沈朝聽要去廚房幫忙拉住了他的衣角。
沈朝聽無奈,坐回去和他咬耳朵:“你是不喜歡說話嗎?”
韓玉槊不自然地插進來,面色傲嬌:“爸爸媽媽常年在外……家裡隻有我和他,還有保姆阿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不經常到城市裡,我們又要上學接受教育,慢慢的他就不太愛說話。
“倒是遇見你,上來就把媽媽給他的玉送出去了。”
沈朝聽态度溫溫和和的:“照顧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辛苦你了。”
韓玉槊也才剛成年,還沒脫離收到看上去沉穩的人的誇贊就會開心的年紀。她輕哼一聲,給韓暮生說了句好話:“他也挺聽話的。
“那天……謝謝你。”她突然說,“就是……”
沈朝聽打斷她:“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眉眼含笑,“如果是你一直沒有自由,看到一群不屬于那個地方的人被禁锢住,也會願意幫忙的。”
“……你回去之後……有挨打嗎?”
肯定挨打了。韓玉槊就是還想問問,她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萬一沒挨打……這樣,她聽見聲音卻沒有帶着這個孩子一起走的這件事,就沒有那麼冷酷了。
沈朝聽沉默。他的眼神有些詫異,嘴巴微微張開,恰好是欲說未說的樣子:“……”
韓玉槊狼狽地移開視線,低聲道:“你不用說了。”
沈朝聽寬容地笑笑:“即使你們當初要帶我走,我也不會走的。不用太自責。”
韓暮生握住他的胳膊,低頭咬了下。一圈整齊的牙印落在沈朝聽胳膊上,令他把注意轉回來。
沈朝聽如他所願,拍他的後背,動作溫柔。他一邊安撫一邊小聲哼唱,嘴裡的旋律是跑調的安眠曲,比起掉下去的睡眠更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