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書,潔白的書頁上有關痛苦的介紹不用一個痛苦代替。他擡起頭,平靜地同意了站在辦公桌前的楊柏的辭職申請。
他看着楊柏說:“白白姐,如果你要回來,這間工作室一直有你的位置。”
楊柏苦笑着搖搖頭,臉上滿是面對重大變故的疲憊,還有一定要讓司機付出代價的堅定:“如果我還會回來的話,一定來找你。”
其實是不會的。一是沈朝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未來,二是楊柏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是否還能再拾起勇氣。她現在對出租車都産生陰影,就像曾經的沈朝聽。
“我算是理解你當初為什麼甯死也不願意坐車了。”楊柏目光失焦,迅速又聚焦回去,“隻是沒人逼我克服這種恐懼。”
沈朝聽道:“不克服也許是件好事。不是所有東西經曆了都會汲取教訓,但長存的傷痛一定會提醒你那份痛苦。”
楊柏罕見的失落:“那我就要一直這麼痛苦下去?”
沈朝聽合上手中的書,微笑:“是的,一直。”
“這是不需要别人提供幫忙的最好解法。”
沈朝聽起身,走到她面前,輕輕抱住她:“保重,白白姐。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不會懼怕。”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門關閉,沈朝聽驟然被抽去力氣,癱倒在座椅上,控制不住的心悸。
車禍。司機。保護。
楊儀昕,宋明莘。楊柏,沈朝聽。
他已經開始從虛無缥缈的直覺入手,已經開始從冥冥之中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呼喚入手,為什麼楊儀昕的名字和宋明莘都有一個心的音,心,新。
韓愧叩早叩晚,隻為聽到佛心。
他還分不清現在究竟是真是假,是夢境是現實。他隻想知道,隻想知道,所以你們最終都是會離開我的,對嗎。
這算離開嗎?這可以被稱為離開嗎?還聯系的話所以也不能判斷成遠離吧。可是誰需要這種呢?可是……他又反駁自己,楊儀昕是她的親生女兒,楊柏一個人将她從胚胎養育成如今熱愛各項活動、會打籃球、陽光自信的小姑娘,作為一位愛孩子的母親,她看着有可能從此截肢的女兒,隻是辭職沒有崩潰,已經算好的了。
他的手撫上韓暮生為他留下的傷痕,新結的痂觸感粗粝。
如果人一定要經曆痛苦,不管怎麼樣都無法躲避,那麼人生活的意義是什麼?
還是其實隻有在他身邊,經過過他人生的人才會曆經無法愈合的苦難,從此達到懲罰的目的?
因為他是罪人?因為他是聖人?
因為他必須受苦,因為他必須曆經痛苦的路?
可是,為什麼?
沈朝聽頹然,靜靜感受心髒的搏動回到預期。這才是他應該有的。恐慌的情緒蔓延身體的每一處,指尖都跟着發麻,肉眼可見的顫抖。他慢慢覺到胃部的灼痛,燒他的心,燒他的肺,水蒸氣燒他的眼睛。他的眼被烤幹了,于是熄滅在眼眶裡。
想要遠離。想要累贅不再附着于别人的身體。
想要靈魂出竅于這具軀體。
也許是想要放棄。
陳譽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屋内什麼聲音也沒有。為防萬一,她還是蹲下身子把材料從門縫透進去。
沈朝聽看見了。他閉上眼。
昨天淩晨。韓暮生出來找沈朝聽的時候,他已經昏厥了,隻是某種強撐的意識讓他沒有摔倒在地,而韓暮生的氣息一到他身邊,他就立刻松懈下來。
沈朝聽打電話時透露的信息并不算多,韓暮生不能判斷到底是什麼讓他這樣恐懼,隻能把他抱回床上,在一旁守着他緊皺的眉頭。
調查内容很快就傳過來,“她的截肢……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嗎?”韓暮生喃喃。
他憐憫沈朝聽這份天真,輕柔地安撫他神經質的身體,在略涼的後半夜把溫暖的體溫傳遞到沈朝聽冰冷的身體上去。
這一守就是十幾個小時,沈朝聽趕在高鐵發車前四個小時驚醒。他一醒來就抓着韓暮生的衣袖,目光迫切:“……發生了什麼?”
韓暮生大概能讀懂他要說的話,把他的手機遞過去,輕聲:“聽聽,你别害怕……”
沈朝聽沒接。他僵在那裡,臉上飛速掠過一絲茫然。韓暮生看着他的表情從無依無靠的小獸被發現舔舐的無助轉變成一如既往的淡然,心中不是滋味。他想,如果我經曆了這樣的事,你會這麼難過嗎?但他問不出口。他知道沈朝聽現在不能受任何刺激,不管那個刺激他的人對他來說重不重要。
沈朝聽面上平靜,接過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床洗漱換衣服。
韓暮生不知道說些什麼,他也沒什麼好說的。沈朝聽什麼都沒告訴他,并且,看起來不會打算告訴他。
衛生間裡,沈朝聽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不知道還能想些什麼。
這才是真實的對嗎?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問,痛苦又絕望。那數次決定靠近又放棄的感覺呢?最終決定再給一次機會好了的感覺呢?明明一切都要走上正軌,他決定完成韓暮生的夢,他想給自己一個可能的結局,為什麼一定要出現這樣的意外,讓一切向好的發展的路上都出現鴻溝天塹——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