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親了親韓暮生的臉頰:“但是你會想去。”
韓暮生的确想去,不然他根本不會提出這件事。但他沒想過要讓沈朝聽勉強。
沈朝聽一如既往溫柔地看着他,讓他不由自主地就答應了那個要求。
可那是你的願望。我隻想滿足這個。
沈朝聽又重新燃起對生活的熱情。他看起來格外符合每個對生活抱有期望的青年的形象,眼睛裡漾着光。這一切都有迹可循:因為韓暮生悉心的照料。他對沈朝聽很好,對沈朝聽做的每件事都持鼓勵的态度。他和沈朝聽一起養了一盆銅錢草,水生植物不能放在這裡的室外凍着。他認真對待沈朝聽每一次伸出的觸角……
可他明明以前都是這樣做的。
韓暮生不知道沈朝聽為什麼這一次的轉變就如此向好,不過他并沒有因為這一點就判斷沈朝聽的狀态沒有問題。此前一次次喜悅後的破碎還在他眼前曆曆回響,清晰得恍如昨日。
他動作輕柔地掖了掖沈朝聽身上披着的毛毯,替他合上手中攤開的書籍。書封的名字很清晰,《局外人》。他沒再多看,碰了下沈朝聽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尋思着找當地人問問有沒有什麼網上沒有發掘的放松身心的地點。
沈朝聽在他合上門的時候睜開眼。清透的琥珀色眼珠沒有一絲睡意,清淺的呼吸生怕攪亂空氣中的灰塵。他伸手觸摸在室内浸透暖意的書封,燙金字體在指尖跳躍,震得微塵舞蹈。
幾天前,他們登上了遊輪。這艘遊輪不大,僅作為往返較短裡程的觀光型産業鍊之一為遊客服務,不知道韓暮生是從哪裡挖出來的信息。
甲闆上有人吹風,也有人釣魚,韓暮生拉着沈朝聽躲進遊輪的紀念室。
紀念室裡面的是遊客在船上留下的希望保存在船上的記憶,因此很有觀賞價值。另一個原因是紀念室在下層,距離海水更近,韓暮生先帶沈朝聽來感受能否克服這種感覺,再親自去看船下的大海。
照片可以取下,背面寫着字。韓暮生抽出一張客人一躍入海的抓拍,背面寫着“‘自盡’”。
沈朝聽對照片的留存并不是特别感興趣,他的視線在物件中巡梭。這些是一部分決定在這艘船上抛棄些什麼或者堅定些什麼而取下的随身物品。沈朝聽拿起一個懷表。
外圈鍍金,在時間的推動下不再發亮。指針已經不再行走,在冬天仿佛被凍結。沈朝聽摸索到一個按扣,指肚壓了下去。沒有反應,這是一個壞了的懷表。懷表原先待的地方的下面有一張紙條,字母寫得很小,翻譯大概如此:
“我來到這艘船上,這是一艘素有‘傳遞舊憶’美名的船。我隻是想來大海看看,他眼中的海是否能和我眼中的重疊。事實上并不會。迅疾沸騰喧嚣無法和安靜沉寂冰冷連接,這大概是開水和古潭的區别。這個懷表曾讓我遇到他,我把它留在這裡。”
另起一行,在數道被塗黑的文字下又有一段:
“他不知道我曾在使用這個懷表的時候遇見他,所以我并不擔心。”
雖然用的是外語,但一些書寫習慣和長難句使用方式還是能看出這大概率來自一位國人。沈朝聽把它們放回去,海浪聲隔着船身翻湧。
韓暮生牽住他的手:“看起來是一個有關暗戀的故事。”
沈朝聽點頭:“嗯。”他說,“……另一個主人公并不知道寫作者的心意。”
韓暮生有不同看法:“也許并不是。”他解釋,“雖然那些内容被塗黑了,但有些單詞還能認出來……可能,”他說,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亡靈,“已經去世了,但寫作者并不想這樣覺得。”
沈朝聽的視線又投過去。海上的風浪很大,船身劇烈搖晃一瞬。沈朝聽下意識握緊韓暮生的手,韓暮生也反過來緊握他的。韓暮生輕聲說:“别擔心。不會出事的。”
他們爬回上層,船長已經吩咐下來做好準備,救生船正在再次确定,因為第一次少了一艘。很快消息便傳過來,這次數并沒有錯漏。
沈朝聽沒想到剛出海就遇到這種事情,他們被趕回自己的房間。窗簾在出門時被緊緊拉上,沈朝聽現在把它拉開。
驚天巨浪朝他拍過來。他閉上眼。
很快,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韓暮生抱住他,動作安撫:“不怕……不會傷害到你的,它在外面。不怕。”
沈朝聽逐漸停止劇烈的喘息。他抓住韓暮生的手臂,剛想說什麼,卻看到他在自己眼前風化破碎。悲叫還在嗓子裡,他又看到韓暮生出現在他眼前,目光關切。他一時間分不出究竟哪個是幻覺,隻是把自己埋在韓暮生的懷抱裡,鴕鳥一樣認為隻要不出來就一切安全。
廣播一遍遍催促聚集。他們必須前往安全區域。韓暮生讓沈朝聽排在前面,沈朝聽不願意待在前面。
生死面前,隻有愛才在謙讓。風浪越來越大,明亮的救生衣在身上像渾濁的海水裡的一簇簇火。沈朝聽最後和韓暮生上了同一艘救生船,許多人都在船上,也有人沒離開。海水慢慢灌進船裡,船仰着倒入深沉的漩渦中。再一陣浪襲過來,海面恢複成波濤洶湧。
沈朝聽喉頭一哽,韓暮生摟住他的肩。水手正在劃槳,但逃不過追逐不舍的浪頭。他們被海浪吞沒,海水滲入沈朝聽的口腔鼻腔耳朵。眼睛睜不開。韓暮生極力想抓住他的手,但卻消失在深海提供的隧道裡。無邊溫柔的窒息裡,沈朝聽唯一抓住的是軟趴趴的水生植物,從他指縫裡毫不留情地溜走。
死亡的恐懼讓他想到很多,但很快歸于空白。他連皺眉的力氣都失去了,灰白的水像母親溫暖的臂彎。
他還沒有登船。
一切隻是幻覺。
沈朝聽突然坐起捂住自己的心口,停跳的悶痛讓他難以遏制地哼出聲。聲音逸散在空氣裡,像泡沫轉瞬就破滅。
韓暮生還在為出海前幾天的出遊計劃作努力。
冬天哪裡還能找到讓人身心放松的地方,最多也就是看到極光的震撼可以讓人一時失去身體上的疲憊。有年輕人想了想,提議:“極限挑戰其實也挺放松身心的……”
韓暮生無言,心裡記下這個方向。
他最後還是打聽到了,附近有一個溫泉,溫泉附近有農家樂,現在還是淡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