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暮生一路上保護國寶似的照看沈朝聽,看起來恨不能連走路都替他走,好不讓他有任何意外閃失。
冷風過肺,沈朝聽并不是很好受。但頭實在暈暈乎乎,再被圍巾包裹,他的胃可能還受不住。沈朝聽站得離韓暮生遠了些,不讓暖意有片刻機會侵襲他的身體。
韓暮生委委屈屈地跟在旁邊,眼巴巴的狀态好像守在學走路的孩子後面的家長。
沈朝聽失笑,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韓暮生如臨大敵,僵在原地不敢動。
沈朝聽感受了下身體狀态,暫時沒有嘔吐的欲望,柔聲道:“好了……别難過啦。”
“我不難過。”韓暮生卻出乎他意料地搖搖頭,說,“……隻是在想,和我相處的時候,聽聽,你到底忍受了多少呢?”
沈朝聽手指微微蜷縮。
這是第一次韓暮生主動提出這個話題,在一個原本應該輕松惬意的環境裡。
“我……”沒有忍受什麼。沈朝聽想說。他的确沒有忍受什麼,他覺得所有讓自己不适的東西都是可以适應的,隻是他過于矯情或者時間不夠。他遲早會習慣的……容忍隻是容忍他自己的反應,韓暮生沒有什麼錯處,隻有他為了抵抗自己而心理生理不适。附庸風雅種下的紅梅在雪地裡開出殷紅的顔色,石塊累累,塘中遊魚,一步一景。
但看着韓暮生的眼睛,他竟然說不出來一句自己感覺良好的話。
難道他真的經受了什麼委屈嗎?沈朝聽恍惚地想,但他從來沒有明确地感受到什麼。他隻記得和韓暮生在一起的時候會難得輕松,多少年,他終于遠離日日視之的鬼魂……他以為韓暮生是那個拯救他靈魂的人,因為從那之後,就要遺忘痛苦了。
他感受到了全新的……全新的世界。不必日日沉湎,并不是說因此否定了前人做的一切。每個人都帶他走過,隻有這一個,堅持又大膽……因為無知……因為别的……?
因為全心全意,此刻隻想為他一個人,不被别的存在牽擾。
沈朝聽知道。
他以為自己終于逃脫了。他在最後一份愛裡觸碰敢于觸碰愛的自己。
那麼,那些幻覺呢?檢省後的坦白呢?想要嘔吐的欲望呢?深夜輾轉難眠的夢境,滲入骨頭的顫抖,死死盯着男生的習慣。
沈朝聽嗫嚅着:“……這裡的風景不錯。”
韓暮生寬容地給了他逃避的時間:“好容易讓人想起中小學老師常說的‘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韓暮生抱怨。
沈朝聽随意地點點頭。他突然想到什麼,惶恐地瞪大眼睛。然後很快平複,眼簾怠懶地垂着。韓暮生說:“我并沒有想逼你。”他看起來這一路都在組織如何不讓沈朝聽感到難受的語言:“我隻是想知道,我們還有時間嗎?”
“并沒有放棄的意思,聽聽。”韓暮生安撫地抱住沈朝聽顫抖的脊背,捂在懷裡輕柔地拍了拍,“我不會想到要放棄,即使你可能想過。我也沒有那麼托大,在最開始就決定了往後一輩子的走向。和你攜手的這段時間,我很開心,這種開心超越了我曾經幻想過的人的一生中努力後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而這一切是你主動帶給我的。”
我不敢請求你解除你的苦痛,答應為了我。?
“我很感激,也很高興,幸好你選擇的那個人是我。”他不動聲色地把“網戀對象”的信息模糊化,繼續道,“我并不是要得到一個絕對的承諾,這一生我們都不一定能彌補‘絕對’帶來的後果。問出那個問題,隻是我想知道,你還願意給我多少時間?”
他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眼神殷殷切切地看着沈朝聽。沈朝聽沒有和他對視,腦袋靠在他肩頸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暮生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應。
隔了很久,沈朝聽輕聲說:“立春之前……我會給你答案。”
下個月就是立春了,這個時間說不上慢,至少在韓暮生的預估裡不會這樣早。他難掩激動:“不需要再考慮考慮嗎?”
沈朝聽埋着頭,嘴角勾起情緒難說的笑意。這是他給出的最後一個承諾,他不知道這個承諾将會走到哪個方向,是否能夠訴出他口。
他的臉頰貼着韓暮生的身體,伸出雙臂回抱住男生,動作細緻,仿佛要擁抱的是一整個世界。
直到回到房間,韓暮生身上都彌漫着類似春天的歡悅。雖然不知道事情究竟能否都向好的發展,但能夠得到一個确切的時間,已經是好兆頭。
“瑞雪确實兆豐年。”他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麼一句,跑到後廚看廚師給沈朝聽熬湯去了。
沈朝聽看着合上的門,指尖捏得發白。他的大腦回路還遲滞在先前的對話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揪着那些不放。
……在最開始,我并不害怕海。
的确,沒有相關經曆和相關基因缺陷,卻是很少有人會怕海。這樣看,我先前的那句話是一句廢話。
嗯……我最近确實多了很多廢話在說。
我也記不清是什麼時候恐懼它的了。有一段記憶從我的身體裡離開……讓我無論怎麼看過去都是模糊的。我大概隻能記得魚腥味,還有潮濕的船艙。可能會有深藍夜幕上的星星一閃而過,但大部分時間裡都隻有魚身銀白色的光暈撲面而來。
為什麼會有那種記憶呢?我想那不該是年幼時經曆的。可能我把某些記憶片段搞混了,比如潮濕的屋子是在小時候,魚身撲面是在上學的研學時期。我有過研學嗎?記得我更習慣和宋明莘一起出去……不記得了。
給你講故事的時候很輕松。别難過。
我已經相當幸運了。即使我還沒有找到我的親生父母。不過,其實并沒有這個必要?
他們并不一定思念我,也可能有了新的孩子。他們看到我會想些什麼呢?一個已經長大了的、和他們沒有感情的成年人,比起來,更像是索命的冤魂吧。
我記得最開始在楊柏手下的時候,當時網絡上還有很多對我的嘲諷。因為那個時候是楊柏找到自己身上僅剩的資源換來的,陣容很好,為了報答“恩情”。我和你提過嗎?……好像沒有。我在她離開她前夫的路上提供了一個法律援助的渠道,她很重視這一點。
當時我收到了一位粉絲的信。每天睡前我都會讀一遍,她寫的内容是這樣的:
“見信如晤朝聽!我終于說服爸爸媽媽支持我的追星事業了,以後在家裡喜歡你就不需要偷偷摸摸了。晚上的消息你看了嘛?沒有看的話千萬不要看!她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隻會發出質疑,一點也不關心演員的真正實力……明明你的确有的!墨水們都很期待你的新劇呀,不要被網上的壞消息打倒。
“好不容易有機會,我就不寫這些壞心情的事情啦。從聽聽你剛出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啦,當時隻是旅行的時候驚鴻一瞥,沒想到真被我找到一個很好看的哥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出道之前就在網上小火一把啦,你站在雪地裡很茫然的樣子,看上去特别讓人心疼……然後就一直關注一直關注一直關注……終于收到了經紀人姐姐的可以收粉絲信件的信息!大家都理解你們為什麼不收禮物,不過還是會有點遺憾不能把自己想和你分享的東西給你看。所以我們就打印成了照片寄給你~照片後面寫上想說的話和它的名字,也算是一種和你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