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終于能緩過勁來了。他的眼圈還暈着一圈紅，嘴角無法控制地下耷着，哭意像某種與生俱來的特征萦繞在他周圍。他又一次張嘴要說抱歉，韓暮生卻先一步将手指豎在他唇前一指的距離。

感覺不到觸碰，但卻能看見。于是加倍的想象裡會以為唇上泛着微癢。沈朝聽看過去，韓暮生朝他笑：“聽聽，為什麼要道歉呢？”

沈朝聽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更多的是陳述他人說過的意見。但韓暮生的眼神太過嚴厲，他心有畏怯，讓他沒辦法吐露虛假的——一個字。

沈朝聽局促道：“唔，我……我影響了這頓晚餐。它本來可以愉快地進行……”

沈朝聽和韓暮生的地位似乎調轉過來了。沈朝聽變成了那個純稚的孩童，而韓暮生則是引導他的人。

韓暮生道：“可隻要和你在一起經曆的任何事，我都會感到愉快，因為那是你同意我踏足的領域。”

任何人都能踏進去。沈朝聽茫然地看他，隻是有人沒有耐心，敲不開第一扇門就要走。

韓暮生拉過他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下。

韓暮生想，應該換一個更私人的場景，這樣才能激發沈朝聽對他的獨占想法。不過這裡也不錯——至少在沈朝聽聽到鄰座一點小動靜于是心跳一驚的時候，他的陪伴會讓沈朝聽知道世界上隻有他可以依賴。

韓暮生道：“沒關系，這個話題我們以後再讨論也可以。聽聽不用為難自己。身體感覺還好嗎？如果不想吃了的話，我們就離開吧，我讓家政捎些蔬果肉類過去。”他笑着眨眨眼，“我的廚藝還不錯哦。”

沈朝聽搖搖頭，勉強說：“嗯……沒事的，我還可以。不用我吃完你再吃，我們一起分着吃吧。不會再有剛才的情況了。”他聲音很輕，保證，“剛才我有點……”

韓暮生态度柔和：“什麼樣子都可以，聽聽。”

沈朝聽沒再說話，默默準備把盤子裡的食物分給韓暮生一半。但韓暮生把自己的盤子也拿過來給他用了，不同口味的東西要分開。他分不了，隻能盯着盤子不語。韓暮生見狀，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拍得他一怔又不可思議，然後說：“好，我們一起吃。”

剩下的用餐進程很順利，至少不會有突如其來的哭泣和刻意的奉獻。但沈朝聽還是被人無意識的胳膊肘戳椅背吓得差點跳起來，韓暮生則負責安撫他沒有人對他有不好的意見，我們都很喜歡你。

“我尤其喜歡你呀聽聽。”韓暮生笑着親了親沈朝聽的臉頰。

我也尤其愛你。

沈朝聽紅着臉，眼神去找會不會被别人注意到，好在沒有人會往其他人的方向看，隻有他敏感的神經在作怪。他松懈下來，剛想語氣略帶責備就被韓暮生的狗狗眼看得心軟，隻能繼續吃，吃到肚子撐了也還是又夾起一塊。

韓暮生了解他的食量，攔住它：“吃撐了還吃嗎？”

沈朝聽歪頭：“比平時少……”

“但你中間還喝了果汁。好了，聽聽，一會兒我們出去再看，現在先不吃了好不好？外面還有很多好吃的。”

沈朝聽莫名覺得自己像個被教育的小孩。他臉上一熱，讷讷：“好……”

韓暮生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賬是剛來就付了的，于是互相檢查完嘴上有沒有殘留的食物，兩人離開了火鍋店。

一身火鍋味。沈朝聽聞不到，但不妨礙他依據别人的經驗想象出來。他笑了下，韓暮生注意到了，沒問為什麼，但也看着他笑。

感情是很奇怪的東西，它會在沒必要的地方升華。比如沈朝聽，他就又一次走入自己認同的漩渦。

雖然說着走走看看，韓暮生還是在第一家店就停下了腳步。是那家甜品店，他想給沈朝聽買點好心情。

沈朝聽對這些無可無不可，他的眼睛隻跟着韓暮生，像剛出生的小鴨子跟在媽媽身後。甜香的奶油氣息在手上交接成功，他低頭看，三塊蛋糕，都是顔色鮮豔甜美的類型。

韓暮生屈指敲敲他腦袋，語氣帶着些微的無可奈何：“聽聽在發什麼呆？”

沈朝聽習慣性地笑起來，空着的手和他交握，琥珀色的眼睛在甜品店的燈光下流淌着蜜糖一樣的光澤。

沈朝聽本來也不是很想吃東西，隻是空空如也的大腦驅使他一定要進食。韓暮生察言觀色，給他戴上圍巾和帽子，整理發絲的時候說：“我們回去嗎？”

“不再逛逛嗎？”

韓暮生笑：“還有時間呢。”

沈朝聽求之不得。他的心裡疑心是否是韓暮生讀懂了他逃避的眼神，同時也不願細想。他隻想回到房子裡，睡在沒有曬過太陽的被褥上。蒙蒙的灰霧曾經籠罩他生活的每一個區域，他早已習慣。

回去也是坐的韓暮生的車。沈朝聽有些輕微暈車，但不是很影響。經過左轉路口時，看着紅綠燈，他發蒙的大腦似乎想起什麼。

女人溫暖的身體，體溫穿過他身上薄薄的衣料滲進自己的骨髓。熱流讓他的脖子上都起了一層細密的、毛骨悚然的東西，但并不是雞皮疙瘩。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也許是回望之後發現的對未來預測的恐懼，他漸漸分不清發病的驚悸與偶然出現的預測哪個才會在現實降下責罰。

“注意交通安全。”唇瓣翕動數次，沈朝聽最後說出這句話。他也沒有别的好說的，坐在車上叮囑注意交通安全是很尋常的事，但對駕駛員說的話，有種不信任司機技術的感覺。他的心髒又被一種情緒懾住，但他分辨不出來。他隻有在蒙眬的淚眼中聽見韓暮生一如既往輕快的語氣：“好的。我一直都很聽聽聽的話。”

眼淚爬下去。

聚集在他的下巴，砸在他的衣服上。

把車停進停車位，這次韓暮生走在沈朝聽前面，帶着沈朝聽回家。家政已經離開了，走的時候沒有關暖氣，可能是韓暮生的指令，室内很溫暖。

甜品放在茶幾上，不論是袋子還是甜品本身，都和這間房子相得益彰。沈朝聽經過廚房的時候進去看了眼，不新鮮的東西一個沒留，臨期飲品放在最靠前的位置，後面還補充了别的内容。看來那股味道先于他的嗅覺去到了韓暮生的鼻腔。他退出去，手裡多了兩瓶牛奶。暖壺裡有燒開的熱水，他拿出兩個碗，奶盒放進去，熱水倒進去，一直溫着。

韓暮生坐在沙發上。這次很老實，沒有亂走。

他看起來真的像個客人，抛卻他比沈朝聽還熟門熟路地打開電視的舉動。沈朝聽把兩個碗放在他面前：“熱了再喝。”

沈朝聽的視線又下意識地環視了一遍房間。他覺得有點陌生，但又說不上是哪裡陌生，總之這個房子沒有從前那麼讓他感到親切。

他坐到韓暮生旁邊。電視上是随便點的當下一部熱播劇，女主演是江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