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常年待在城市裡的人來說，這幅美景的确是可聞而不可求，聞也一般是在語文書或什麼書上看到的美文。

沈朝聽擡起手，空氣中的水分仿佛在他指尖凝成水珠那麼微涼濕潤。

頭發該潮了，他想。他說：“嗯，之前欠自己的那麼多風景……和你在一起，全都補回來了。”

“那心情有變好嗎？”

“變得很好。”沈朝聽點頭，破天荒給出他從來沒說過的堅決的肯定，“都是全新的感受。”

男生笑起來的樣子，會讓人覺得他的頭發應該是金燦燦的，或者應該沐浴在陽光下。眼睛彎的弧度很好看，為了表達純粹完全的欣喜之情，幾乎要變成一條縫，但其實黑眼珠還是很清晰地躲在後面，每個人都能找到他的眼睛。臉頰會紅起來，這種人其實臉皮挺薄的，沈朝聽想。淡淡的紅暈像是從初生的旭日裡就着雲調出來的，漫着水汽的粉。

“好看。”沈朝聽沒頭沒尾地說。

韓暮生沒聽清：“聽聽說什麼？”

沈朝聽笑起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臉頰也迅速升溫。

“我看到那個寺廟了。”沈朝聽說。

那個寺廟就在這條路的腳下，再往前走不到五十米。他已經能看到一部分藏在林葉後的紅牆，斑駁的顔色會讓人以為那是盛開的鮮花。

“不着急。”韓暮生攔住他的去路，不依不饒，“雖然我沒聽清，但肯定不是這麼長的句子。聽聽到底說的什麼啊？”他站在下面仰視沈朝聽，下垂的眼尾像一隻求主人快點撫摸自己的小狗，“告訴我嘛。”

沈朝聽揉揉他的腦袋。他在這樣的動作裡會得到詭異的滿足，他不知道這滿足是哪裡來的。把男生看做下位？可他沒有這樣覺得。也許是這種純然的仰視讓他覺得自己也在被信服，甚至是信仰。感情趨近永遠也不會質疑。

“你剛剛笑起來很好看。”沈朝聽解釋，“所以說了出來。”

“聽聽笑起來更好看。”韓暮生居然認真地談論起來，“就像水墨畫裡的河突然開始流淌，蟲鳥也發出鳴叫，一切都活了起來。”

也是純然的贊美。

沈朝聽：“我還沒有誇你幾句……怎麼就誇起我來了？”

“因為聽聽值得啊。”韓暮生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值得的就該總是明确說出來才對。”

“聽聽”是誰？沈朝聽想。倒也不必要到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地步。韓暮生話裡的主語就是他。露水浸透襪子，沈朝聽這才低頭看過去，腳踝處因為沒有得到照料而冰得近似空氣。還能接受，至少不會影響行走。沈朝聽走進平地，這裡沒有野草打擾。

寺廟大門前不遠的地方，沈朝聽停下腳步。韓暮生見他不動，也跟着站定。他仰頭去看門口的牌匾，那在他眼裡化作金燦燦的輝光。他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沒有成年後這些還願意幫助他的人，他會長成什麼樣子？

他的人生其實在宋明莘插手之後就定型了。此前的每一樁事件，如果沒有别人的幫助，沈迎都會死在沒人在意的世界裡。

但如果他不被宋明莘幫助，也許宋明莘不會在帶他回去的路上遺憾離世。如果他不被奶奶幫助，也許奶奶不會因為兒子做的混賬事氣急攻心而亡。

沈迎為什麼活不下來呢？作為一個嬰兒，他也許會好運到被狼媽媽叼回窩裡。那他會不會害死狼媽媽呢？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狼媽媽會想要照顧他，而遠行的路上如果沒有人願意比她更早付出生命，她就是會死。

假設，沈迎拒絕了宋明莘帶他出去後的所有好意。

沈朝聽一個人也有能力面對同學的孤立。他本來就很孤單，早已習慣這種漠視，隻要不是欺負他，有什麼可說的呢？就算被欺負了又怎麼樣呢？沈朝聽如果自己不懂得反抗，那他這輩子都不要反抗了。他怎麼可能不會反抗呢？他甚至敢抛下奶奶一個人出逃。他的膽大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他會珍惜當下的生活，也會毫不留情地把那些人想施在他身上的手段全都還回去。他不是不敢承擔責任的人。他報複心很強，心眼也很小。

沈朝聽一個人也能在娛樂圈生存下來吧？隻是要更苦一點。其實他沒必要去娛樂圈吧？畢竟那是宋明莘的想法，她希望他可以體驗更多人生，然後沈朝聽才會在楊柏的鼓勵下走上這條路。那，不去娛樂圈的話，他又做什麼呢？沈朝聽不是很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寫文章大概會因為負能量過多而被拒稿。他可以學習别的技術，總之，生活的機會還有很多。大不了也可以去應聘環衛工人？雖然會有擠壓沒有收入的人的工作環境的愧疚心……可是他也沒有收入啊？

算了，還是再學一學吧。

學一學，沈朝聽就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他會變得能落落大方地和人交流，他會努力讓自己活下來，然後把自己省下來的錢用來幫助别人。他可能會想到自己為什麼幫助的人還不夠多。他要給所有幫助過他的人祈福，感謝那些人願意為他勞神費心。他不會有比被幫助的時候更幸運的時刻了。他發自内心地願意為這些人付出自己的所有，因為他并不在乎活着。他隻在乎回報那些幫助他的人。他隻要這個。

他會想到痛苦，想到死，想到自己這個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沒有寄托。他隻是憑借一個信念生存下來，而這個信念什麼時候到頭，他不知道。他會想急切地找到某個東西，不過他找不到。如果他不進入娛樂圈，他和楊柏、齊甯、江涴江洛他們就不會有任何交集，還有那些導演和對他态度友善的演員們。他不會有很多喜歡他的人，但也許會有一小波。如果他試着經營自媒體的話。他也不會遇到韓暮生，自然不會想起來韓玉槊，那個被他幫助過的女孩。他不記得自己幫助過誰，那是他應該做的。他當然應該那麼做，他能并長大，是所有人看他可憐給予的恩賜。他不會看到更多風景，不過他不在乎。他也不會遇到那對姐妹還有會告訴他雪山故事的戀人。最遺憾的其實還是不會遇到韓暮生吧。他想。

所以，其實沈朝聽不需要别人的幫助。孤身成長的沈朝聽依舊會自怨自艾。沈朝聽恍然意識到，他更多的是拖累了别人，給别人帶來厄運，給别人帶來麻煩。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會得寸進尺、消磨别人了。他給别人帶來痛苦，隻為了偷到自己的幸福。

可是……這些……

真的都是他的問題嗎……？

為什麼會産生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