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泛着冷意的陽光下,沈朝聽倒被照得反常的有了困意。他打了個哈欠。失眠侵擾他的睡眠,恐怖襲擊他的夢境。他想在柑橘香氣裡入眠。
韓暮生最終還是不舍得氣太久。沈朝聽想,自己應該會被這種包容的愛寵壞的。因為它太容易滋生他得寸進尺,讓他在感情上驕奢淫逸。
沈朝聽無奈地下彎嘴角。回去的路上,人漸漸多起來。時間畢竟已至傍晚,多數人都是在這個時間段出行。日暮黃昏,街頭攝影師舉起相機記錄日薄西山的美景。
韓愧走在街頭。他步伐走得急,很快也很大,仿佛在追逐什麼一旦松懈會讓自己悔恨終生的東西。沈朝聽緊皺眉頭,面色嚴肅,嘴角抿着。他的瞳孔收縮,因墊肩而寬厚了不少的肩膀在背影上無端營造出蕭瑟感。
韓愧要去看一個故人。
沈朝聽要去看那隻貓。
孔明德慌亂地環視行人。每一個都是白骨,每一個皮肉都在他眼前寸寸腐爛、脫落。他眼睜睜看着,還要确保自己不會因為獨屬于自己的幻覺驚叫出來,引起注意。
這些怎麼可能不是真的?這些憑什麼不是真的?
讓他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那些骨頭究竟想做什麼?
沈朝聽不明白。倘若是讀心術之類的東西,他還可以想象是祖宗們為了給他的未來增添便利。
那現在,這是為了什麼?
沈懷甯攔住行竊的扒手,并反制住他。
在圍觀群衆的誇贊裡,沈朝聽從那個人眼裡看到對生活的絕望。
“我媽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了……讓我拿這個錢去救她吧……”
無數故事在街道上演。大街小巷是事情發生時最好的演出台,路沿則是看台與舞台的分割。
沈朝聽擡眼看向夕陽。冬天的夕陽顔色薄得也像蒙了一層冰,暖黃色把影子拉長。沈朝聽和韓暮生并肩,于是影子也并肩,風爬上他們的肩頭,吹得影子的頭發四處晃悠。
沈朝聽又想無來由地發脾氣。
他站到韓暮生面前,但是接下來的他就不會做了。任何一個做法都是傷害别人,他怎麼能敢有這種想法?
怎麼能敢傷害一個愛自己的人,怎麼能敢這樣做?
熙熙攘攘的街頭,他們面對面站着,卻像表演默片。片刻後,沈朝聽看見韓暮生的眼睛很慢很慢地彎起來,笑容比此時的日光還要柔和。他把沈朝聽放在身側的顫抖的手緩緩舉起來,覆在自己臉頰旁邊。
沈朝聽渾身發抖。
他說:“沒關系的,聽聽。”
韓暮生握着沈朝聽的手,冰冷的指尖和早晨被主人精心伺候過的臉相貼。韓暮生很貼心:“我們回去再打也可以。我應該帶口罩來的……這樣你就可以戴上了。”
沈朝聽打了個冷戰。
他把手抽回來,心裡有一千句一萬句話想讓韓暮生離開。但他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哭,他想到無數重疊的片段,近十年的演藝生涯讓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他一直在扮演某個角色,而他又在扮演自己,可會扮演自己的他也是自己。他在剪影裡看到飾演過的場景與情感,它們組成現在面對韓暮生時的反應。隻有一個不源于那裡的任何一個。
愛。
沈朝聽幾乎說不出話來,每說幾個字都要大口呼吸:“你……究竟……王八蛋……為什麼?”
他難得罵了髒話。
“為什麼不呢?”韓暮生說,“我知道聽聽不是故意的,你也在抵抗它,隻是暫時沒有抵抗成功。我記得沈朝聽答應我要去醫院重新開藥,記得沈朝聽說喜歡我,記得沈朝聽每一次醒來後小心地把胳膊放在我身上,想從我這裡汲取一點溫暖。沈朝聽人這麼好,他隻是還需要時間,我為什麼不給他幫助他的意願呢?”
“這是侮辱……”
“可這樣會讓你情緒發洩得更快。沈朝聽沒有人發洩情緒,隻能自己消化,所以他才會生病。他現在會走極端,但以後不一定會。我隻要在他極端的時候盡可能讓事情隻發生在兩個人之間就好了。”韓暮生和他平視,“沈朝聽在意的我都在意,沈朝聽不在意的我也在意。尤其是他自己。他不在意,我替他雙倍在意。”
“為什麼不考慮考慮你自己?”
“這樣就是在考慮我了。”韓暮生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因為我愛你啊。我愛沈朝聽,韓暮生愛沈朝聽。因為愛想讓你變得更好,因為愛理解你的苦衷,因為愛明白你不願意表達的内容。因為愛,你也愛我,這不是家暴,也不是侮辱,隻是最好的方法就在這個巴掌之後。”
沈朝聽不和他對視,把頭偏過去。
沈朝聽閉上眼。
他語氣怨怼,幾近于自言自語:“就因為你過的不是二十歲生日嗎……?”
“如果聽聽想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過二十歲生日。”韓暮生認真道。
晚了,一切都晚了。沈朝聽想,晚了。
不是韓暮生晚了。是他晚了。
他居然會對韓暮生産生恨了。他居然會對這樣的愛産生恨。
他居然能讓這樣的人……一遍遍對他說愛……
沈朝聽嘔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