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迪克的動作不算輕柔,我感覺到臉頰上傳來的陣痛,眼淚又控制不住了,拼命地往下掉。
“是我的父親……對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隻是,我隻是忍不住,我現在好疼……”
昏暗中,我能感受到贊迪克扶着我的臉站起來,又面對着我,俯身看着我的臉。
他單膝跪在我□□的空間上,摸出一個藥瓶,兩指挖出些藥膏,慢慢地在我臉上塗抹着。
我屏着呼吸,當自己是堵牆。
贊迪克在刷膩子。
那藥膏不要錢似的在我臉上糊了一層。
我不知道這種厚度能不能吸收,贊迪克能給我擦藥,還是親手,我就該千恩萬謝了,畢竟他看上去比起幫下屬塗藥這種善良正面的角色,更像是能生剝我皮的人。
我識相地保持沉默。
贊迪克離得我極近,吐息盡數灑在我的臉上。
他塗完把藥瓶往後一抛扔在地上,又去扯我的衣服。
“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我不敢反抗,任由他扯開衣服,手掌撫上胸口的血字時,我疼得哆嗦了一下。
“不流血,但還是疼。”
贊迪克:“在結痂了,這幾天要是癢的話,不要撓,不然就不好看了。”
“……是。”
他看上去很滿意這一傑作,連動作都格外輕柔。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低頭,手指順着筆順描摹着凹凸不平的傷口,又将我的腰一攬,臉貼上我的胸口。
我幾乎要吓得跳起來。
贊迪克試探性地緊了緊手臂。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那毛茸茸的,薄荷綠色的頭。
“大人……”我顫顫巍巍地叫他。
“閉嘴,我好累。讓我休息一下。”
“是……”
于是我僵坐着保持不動,當自己是個抱枕。
又過了一會兒。
贊迪克:“你的心跳聲太吵了。”
“對不起,嗚……”
“啧。”贊迪克很大聲地啧了一下,伸手把我推倒在長椅上,這是這個房間裡唯一能夠躺下休息的家具。
明明比我年紀小,卻高出我太多的青年把我三兩下按在懷裡,我的臉貼着他胸前的布料,感受到下面的肌肉,以及沉靜的心跳聲。
砰——砰——砰——
“你太膽小了,我有這麼吓人嗎?”
“嗚……有,有點……”
“嗯?”
“不……都是我的問題,嗚,我太膽小了,對不起……”
“閉嘴。睡覺。”
“好……”
說實話,今天的贊迪克有點反常。
這位才華橫溢、心比天高的青年,這位特立獨行的怪人,這位心狠手辣的罪犯,被剝奪了一切過往的成就,驅逐出智慧的園圃。
他所留下的最後的印象,是“怪物”、“瘋子”。
沒人會知道這位“怪物”的未來将何去何從,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遠遠比不上被作為“怪物”銘記的贊迪克。
我的姓名隻會在短短幾個人月後便被徹底遺忘,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連一粒細沙都算不上。
在贊迪克氣息的包裹中,我很快睡去。
昏沉之間,我意識模糊地想,剛才那一下臉上的藥是不是全糊到贊迪克衣服上了?那豈不是全浪費了……
……
我或許還從未做過自我介紹。
我叫塔德納,須彌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教令院學生,這裡或許該加個注釋,“過去式”。
我的一生乏善可陳,人生的高光時刻是考進教令院,除此之外可以值得被拿出來稱贊的點——
是零。
我最讨厭的食物是洋蔥,沒有最喜歡的食物。
人生的理想是找到一份靠譜的工作安安穩穩地等死。
目前因為贊迪克的原因,絕贊被流放中。
我對贊迪克沒什麼太大意見,他是一個很厲害的學者,超出我理解範疇的那種。
他對我一般,但發起瘋來的時候好幾次想殺了我。我每次也隻能感歎我的脖子跟着我真是這輩子有了。
不過自從被流放之後,他不再時不時威脅我,對我的态度也稍微溫柔了一些。
雖然看我的時候仍然是一幅看狗的表情。
我選擇理解且接受。
這哥們兒好像就沒真的把誰當人看過。
人們通常從其他人口中知道我的名字,隻不過是因為我本人實在是太過陰郁且沉默。
小時候這樣的品質多多少少還能被誇一句“這孩子真是乖巧安靜”,隻不過人一旦進入某個階段,一些從前被看作優點的東西便會變成被讨厭的原因。
人們不再喜歡安靜寡言的家夥,開朗,健談的人往往更能在社會上混得開。
于是将小時候的評價信以為真的我,理所當然地被淘汰。
我不喜歡交際,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和人呆在一起。贊迪克不把我當人看的态度其實反而讓我覺得放松。
因為我沒有必要展示出自己有着獨特的價值,也不需要去維持人際關系,為自己謀取一個好的印象。
贊迪克這個家夥總是沉浸在自己的研究裡,即使被流放,他也依然會看書,會記筆記,偶爾覺得無聊了便把我扯過來讓我一起聽他那天書一般的論點。
他滔滔不絕,臉上的表情展現出青年的狂妄來,那對瞳色特殊的雙眼,也不再帶有瘋狂的底色,顯得熠熠生輝。
如同紅寶石一般。
講完之後,他問我有什麼想法。
我沒什麼想法。
我隻是一個學曆史的文科生,要聽懂什麼人類進化,機械結構還是太為難我了。
被打擾到興緻的贊迪克把我踹走。
這家夥是個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
我必須要強調這一點。
在沙漠裡流浪了差不多半個月後,我和贊迪克終于遇到了一些零落的村莊,活人不多,但至少能補給一下物資。
幸好沙漠信息不通,在這裡幾乎沒人知道我和贊迪克是誰。
我和贊迪克借口自己是進沙漠考察失蹤的學生,順利借宿進一戶老人家。
老人告訴我們沙漠裡出現了一種怪病,沒有征兆,無法治療,患病的人身上會長出黑色的鱗片瘡痂,慢慢地,身體腐爛潰散,喪失生命。
這種病具有傳染性,村子裡的一大半人都因此死去,老人家也隻剩下他自己和身患重病隻剩一口氣的孫女。
這種病被稱作“魔鱗病”。
我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