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無力的藥我下在飯菜裡,而能讓人失去意識的毒藥則是被我均勻地塗抹在了贊迪克的餐具和餐盤上。
贊迪克不可能接受和别人共用餐具,所以他的用具一向是單列一套的,這也正好給了我可趁之機。
雖然我也必然會在試毒的時候被迫攝入那份讓人四肢無力的毒藥,但一來我攝入的量不多,二來這副毒發作需要時間,我隻需要在毒發作之前解決贊迪克便可以達成目标。
我在心中掐算着時間。
沒過多久,餐桌上傳來一聲異響。我看着贊迪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頭從椅子上站起來,但很快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摔落回椅上。
那雙從來保持着清醒和冷酷的紅眸此刻在藥物的作用下有些瞳孔渙散。
贊迪克幾乎是瞬間便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是怎麼回事,他怒火中燒,臉色猙獰,用盡此時的全力踹在我的心口。
這一腳力度并不大,更别提在他動腳之前我便預料到了,于是順着他踹我的方向倒在地上,甚至沒感覺到多大的痛感。
我慢慢地爬起來,俯視着痛苦的贊迪克。這樣的視角實在是難得,我也有能夠俯視贊迪克的一天,換做以前的我根本無法相信。
贊迪克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似乎在經受巨大的痛苦。呼吸急促,全身緊繃。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那藥的緣故,贊迪克喜歡在那些病人身上用這藥,因為他要避免這些人胡思亂想破壞試驗結果。
服用過這藥的病人似乎都很痛苦,他們會發出令人脊背生寒的慘叫聲,然後在徹底散失意識之後陷入昏迷狀态。
如此想來,眼下贊迪克或許也正在經曆這份痛苦。
他是這種藥的制作者,也是最清楚這種藥的人,現在自己也嘗到了這份他曾經施加到别人身上的痛苦,真是令人感到諷刺。
“你竟敢把這個藥用在我的身上!”
贊迪克扶着餐桌的手青筋凸起,咬牙切齒,似乎恨不得生啖我的肉。
我看着勉力支撐自己清醒的贊迪克,有種身份調換的荒謬感,一時間有些感慨。
“天理循環,因果報應。贊迪克,須知,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呵,報應?”
贊迪克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忍不住笑出來:“報應?這世上要真有這樣的東西,我殺的那麼多人,豈不是個個都要來找我索命?呵,活着的時候隻能為我擺布,死了就能召喚報應來殺了我了?”
“至少我現在能殺了你。”
贊迪克的表情驟然陰沉下來。
我把從病房拿來的手術刀從袖口抽出。
這是我之前藏到身上的,那兩種毒藥都隻能使贊迪克暫時失去行動能力,想要徹底杜絕後患,就必須要由我動手,親手殺死贊迪克。
我正準備動手,剛靠近贊迪克,他便猛然站起來,握着我的手腕把我撞倒在地上,用身體壓制着我的動作,然後去搶我手裡的刀。
我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贊迪克竟然還能有力氣掙紮,一時不查被他壓在地上,和他扭打起來。
好在贊迪克此時中毒已深,意識很快無法集中,我趁着這個破綻扯着贊迪克的頭發把他拽開,反身跨坐到他身上,将手術刀狠狠紮進他的胸膛。
鮮血湧出。
我的手止不住地顫動。
“抱歉,我很感謝你讓我活到了現在,但是對不起,我有這麼做的理由……”
刀刺進肉的聲音十分清晰,贊迪克的血濺了我一身,臉上,身上,手上,全都是贊迪克的血。
身下的掙紮很快平息。
我有些恍惚地站起來,扔掉手裡的刀,幾乎不敢再去看贊迪克的屍體第二眼,強迫自己驅動軟弱的雙腿跑進病房。
我把阿巴斯叫醒,也不管他醒沒醒,拉着他的手就往外面跑。
“走!我們現在離開這裡。”
阿巴斯剛醒,被我一身血的樣子吓了一大跳,他跟着我的步伐朝外面跑去,邊跑邊喘着氣問我:“你,你這是怎麼了?”
“我把贊迪克殺了。”
阿巴斯被我吓到了,他不再說話,隻是一昧跟着我跑。
我們一口氣跑了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活力之家才停下腳步喘口氣。
夜晚,我和阿巴斯在一個山洞裡暫時栖身,我生着火,把自己從活力之家帶走的食物分給阿巴斯。
我問阿巴斯:“你知道要怎麼走嗎?”
阿巴斯搖頭:“抱歉,我現在記得的事情很少。”
“是嗎?我也不太認路,太糟糕了。”我歎了口氣。
阿巴斯:“你真的殺了那個惡醫?”
“真的。”
阿巴斯:“真的?你不是他的手下嗎?”
我沒理由地感到一股無力:“我是被迫的。”
阿巴斯:“哦。”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看着火堆發呆。
夜晚的沙漠很冷,我們逃得匆忙,也沒帶什麼禦寒的衣服,兩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臉色青白。
阿巴斯有些害怕地問我:“那我們之後怎麼辦?”
我蹲在地上把自己塞進自己懷裡:“先睡覺,明天回去一趟拿些食物和衣服。”
“好。”
我能夠感受到阿巴斯對我的恐懼,就如同他面對贊迪克時。
我對此有些惱火。
我其實也能夠明白阿巴斯其實是害怕“我剛殺了人”這件事,以及,之前的試驗之中,他對我遺留下來的陰影。
但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生氣。
是他用那樣一副可憐的樣子求我,我才狠下心來殺了贊迪克。
如果沒有他的那些話,我現在仍然還是跟在贊迪克身邊,隻需要注意遵從贊迪克的命令,其他什麼都不需要多想。
不需要因為殺了人擔驚受怕,不需要擔心怎麼逃到有人的地方,不需要擔心食物,更不需要在這個破沙漠挨凍。
我的心裡蓦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後悔。
不!
不是這樣的!
我,我其實早些時間也想過“贊迪克如果死了就好了”這種事……所有的事也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怎麼可以把這一切都怪在阿巴斯身上……
我怎麼可以後悔……
不可以,不可以讓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