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已被放在了床上,連被子也好好蓋着。
我莫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多托雷什麼時候覺醒的男媽媽體質?
這簡直就是鬼故事。我倒甯願我是在地上醒的。
我撐着頭恍惚了一會兒。
多托雷給的藥很有用,我現在頭是不疼了,隻是意識依然有些昏沉。
叩叩。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我慢吞吞地掀開被子,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打開門,門外是丹羽。
“丹羽大人,你……”我有些驚訝,丹羽幾乎從來不會專程來找我。
畢竟他很忙,而我隻是顧問身邊一個小小的助手而已。若非傾奇者的緣故,我甚至不會和丹羽産生多少交際。
他似乎很匆忙,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那雙眼睛盯着我,讓我有些心慌。
“莫裡茨先生,不,您的真實姓名或許并不是這個。”他說,“總而言之,我冒昧來訪是希望能夠拜托您一件事情。”
他知道了。
我的假身份。
我不動聲色地稍微退後兩步,眼睛瞟了一眼外面——空無一人,丹羽是獨自前來。
防身的武器被我放在書桌下面,這個距離有點遠,如果丹羽出手攻擊的話,我可能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反擊。
我警戒着,不忘口頭上回複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丹羽大人。”
“抱歉,我知道這實在是太冒犯了,但是禦影爐心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傾奇者也遲遲沒有消息,我最近在調查黑煙産生的原因,最後發現這一切都可能與埃舍爾帶來的新技術和新礦石有關。于是我和桂木偷偷派了人去楓丹,調查了埃舍爾與您的身份。結果,想必您也清楚。”
“都是假身份,楓丹從來沒有過一個叫‘埃舍爾’的機械師,至于您,埃舍爾的副手,莫裡茨先生,自然也是毫無記錄。”
“那你還來找我?”
我有些想笑,雖然不合時宜,但我覺得來單獨找我的丹羽有些意義不明。
丹羽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想要掙脫,卻發現對方力氣大得驚人,熾熱的手心全是汗。
他無比懇切地請求我:“我知道埃舍爾的目的是踏鞴砂,但踏鞴砂禦影爐心失控的責任必須有人擔負,埃舍爾在今天給了我一個可以吸收邪祟的裝置,我别無選擇,現在,隻能由我帶着這個裝置進入高危區關閉爐心。”
他閉了閉眼,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我準備在進入爐心之前,揭穿埃舍爾的僞裝。我想質問他,做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雙黑色的眼睛猶如深潭一般,我從未覺得丹羽的眼神如此灼人過,幾乎令我無法直視,我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
“你去了,會死的。”我歎了口氣,“埃舍爾的身份和目的,遠比你想象得更加複雜。”
丹羽露出一抹釋然的苦笑。
“我知道。但如果硬是要選出一個人死去的話,我甯願這個人是我。我是踏鞴砂鍛刀場的負責人,這一切,理應由我來背負。但到了這最後,我的内心還有一個人無法放下。”
他深吸一口氣。
“傾奇者,我的同伴,我的家人,我無法獲取他的蹤迹,或許您知道關于他的消息。”
我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
“他還活着,隻不過稻妻的神明拒絕了他的求見,現在,他正返回踏鞴砂,不日應該就能回來。”
聽到傾奇者無礙,丹羽松了口氣。
“感謝您,能知道傾奇者無事,我放心多了。我有最後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請您,告訴傾奇者離開踏鞴砂,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然後在稻妻城尋一份工作,努力生活下去。”
“我……”
我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是看到丹羽臉上驟然垂落的兩行清淚與那悲恸的眼神,喉嚨幹澀,一番話又被咽了回去。
“我是埃舍爾的下屬,你來找我似乎找錯了人。”
握着我的手抓得更緊了,那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将我燙傷。
“我知道,在來找您之前,我的内心也做了數萬次的猶豫和掙紮。但是,每每想起與您的會面,我都能從您的雙眼中看到不一樣的顔色,您的眼神與他完全不同,這一點,我能肯定。”
我:“……”
過了很久,我忍不住看了看天花闆,那燈光閃得我眼睛發澀。
我長歎一口氣,幾乎發出悲鳴。
“丹羽先生,你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我知道了,我會盡力做到的。”
我的一生,屢屢在明知不可為的事情上一意孤行。愚蠢的頑疾困擾着我的思與行,即使再大的代價,我也會勸說自己行走上這條路。
衡量此的天平,不過是可笑而荒唐的,我此刻的心髒與大腦的搏動。
須彌是以著名的學術家庭為社會運轉核心,除去“學術”的部分,自然也有屬于“家庭”的部分。雖然我是一個陰郁而不受喜歡的家夥,但我從小所學習的,依然是最正常的觀念建設教育。
換言之,我在思維上,仍是一個正常人。
這樣的一點,在遇到多托雷之後顯得尤為顯眼。畢竟多托雷是一個無論從道德還是三觀而言,都絕對偏離了大衆的家夥。
我的心裡或許隐藏着卑劣和懦弱的分子,但有的時候,我的大腦也會被所謂的“善良”裹挾,做出完全有悖于自己利益的事情。
就如同現在這樣。
我深刻地認識到,這是我永遠矛盾于多托雷的地方。
且無法改變。
實在可悲。
踏鞴砂的命運已然決定。
就在我整理好思緒前往前廳的時候,裡面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已經倒地死亡的丹羽,和露出真正面貌的多托雷。
丹羽的屍體就那樣倒在地上,側臉的眼睛還大大地睜着,看向多托雷的方向。
死不瞑目。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輕聲走進房間裡,蹲下身伸手放在丹羽的眼上,将那一雙猶帶着憤怒與怨恨的雙眼合上。
多托雷便站在一旁看着我做這些,饒有興趣地說:“你似乎頗為不忍。是因為這短暫的相處産生了額外的感情嗎?”
“不。”我站起來,“隻是害怕而已。”